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冯平站直身子,声音更大了些:“属下遵命。”

程荀顿了顿,看着石阶下的将士们,只道?:“去吧。”

一声令下,队伍开始行进。

穿过寺外空地,将士们从狭窄的山谷鱼贯而出。队伍渐行渐远,点点火光在谷道?中忽闪,如同?江面上?的渔火。

那星点的火光何其微茫,仿若疾风一过,就要消逝在黑夜之中。

凉州撑不了多久,瓦剌的战火很快就要穿过边塞,向西北各地蔓延。

而他们手中,也仅有不到千人。

即便晏决明能救一人、救一户,可西北呢?中原呢?万民呢?

手握大权之人,醉心权欲、玩弄权柄;号令万军之人,昏聩愚蠢、数度溃逃。瓦剌人就在卧榻之畔,却?将抗敌的剑锋对准自己,栽赃陷害、党同?伐异。

程荀沉默地站了许久,直到视野中再也看不清队伍,才转身走进庙宇。

寺庙大门在身后缓缓关上?。

老旧的木门发出吱呀声,晏立勇将沉重?的门闩用力卡上?。远处传来撞钟声,一片嘈杂中,贺川听见程荀低低的呢喃。

“我?们的人,还是太少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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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冯平将神隐骑带走后,寺中骤然冷清下来。

大半亲卫都跟去了前?线,程荀算来算去,只在身边留了三十人。偌大一个金佛寺,算上?僧人,如今也不过六十余人,就连厨房帮工的人手都减员了。

寺中的压力骤然一轻。神隐骑一走,粮草不必再往寺里运,就连寺中庶务,程荀也主动提起要交给观林。

在晏立勇眼中,到这个地步,程荀实在没有留在此处的意义了。

可程荀对此却?不置可否,依旧每日雷打不动地拜访辩空、翻阅陈年?书册。若非他知晓内情,恐怕当真会怀疑她起了遁入空门之意。

犹豫几?次,一天上?午,在程荀又起了个大早、打算出门去见辩空时,晏立勇终于忍不住开口。

“主子,我?们何时启程离开?”

程荀低头整理着书册,随口道?:“离开去哪儿?”

晏立勇不假思索:“此时来看,恐怕向南更稳妥些。”犹豫了下,他又道?,“主子,不知何时朝廷就能找来,金佛寺实在不宜久留。”

程荀一顿,抬起头问道?:“若朝廷当真找来了,金佛寺可会……”

他摇摇头:“辩空大师德高望重?,在京中也颇有声名,没有切实的证据,誉王不会擅自出手。”

程荀若有所?思,随手拿起桌上?一本佛经便往外走。

晏立勇有些头疼,想追上?去再劝劝,贺川却?将他拦住,低声道?:“勇叔,主子心中自有打算,咱们且等着就是。”

晏立勇望着她的背影,眉头紧蹙。

下了半月的雪,今日难得晴朗,朦胧的灿阳照在雪上?,刺得程荀眼睛一疼。身子一晃,地上?又结了冰,她一个没站稳,半边身子重?重?摔到地上?。

贺川二人在屋中耽搁几?步,听到声音连忙冲出去,却?见程荀已扶着墙站了起来。

贺川连忙上?前?搀扶,她只拍了拍身上?沾染的雪泥,随意道?:“没事,走吧。”

一路走到辩空所?住的院子,程荀顿住脚步,有些讶然。辩空不似往日那般在屋中烹茶念经,反倒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短打,拿着扫帚在庭院中扫雪。

程荀将手里的经书交给贺川,示意二人在外等候,也拿了把扫帚走进庭院。

背后传来唰唰的扫雪声,辩空头也不回地说道?:“早课结束了?”

她面不改色道?:“大师。”

辩空一顿,侧过身来。视线掠过她衣袍上?的雪泥痕迹,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?。

程荀不再言语,继续低头扫雪。二人无言良久,直至扫完雪走进室内,辩空一面在小炉上?煮茶,一面说道?:“积雪深、路难行,程施主本不必来的。”

程荀笑笑,并未答话。

她坐在矮凳上?,脱下手衣烤火。二人围坐在红泥小炉的两侧,仿若风雪中劳作?归家的一对祖孙,竟平白多了几?分?温情。

炉上?的水渐渐沸了,白气?从茶壶口漫出,辩空伸手揭开茶盖,茶香霎时飘满鼻尖。程荀嗅着茶香,脸上?浮起几?分?满意的神色。

“程施主,你究竟想知道?什么呢?”

辩空突然冷不丁开口,程荀不由一惊。她坐直身子,一眼不错地盯着他的神情。辩空说完后便提壶倒茶,一派平静。

半晌,程荀看向他,目光清冽如水:

“二十年?前?金佛寺那场大火,您又知道?多少呢?”

辩空动作?一顿,并未言语。

程荀并不逼问,双手接过他的茶,静静等待着。

沉默在室内蔓延,小炉里的木炭烧得灰白,间?或闪烁着火星。直到手中茶水变得温热、不再滚烫,头顶才响起辩空低沉缓慢的声音。

“程施主,你又为?何执着于这二十年?前?的旧事呢?”

程荀抬眸看向他。时近巳时,日光映着满地雪,愈发明亮的光线射进屋中。辩空坐在背光处,面容掩在黑暗之中,只能看见苍老的轮廓。

“有人似乎想要告诉我?什么。”她思忖许久,干脆坦然开口,“况且,我?本就不信二十年?前?那场大火是意外。”

“就算知道?了又如何呢?前?尘往事,不如让它随风去。”

程荀抿抿唇,声音冷下来。

“大师当真觉得,所?谓前?尘往事,都与今日无关了么?”

泰和二十五年?,沈家败了,败得惨烈、也败得蹊跷。

可被那场战役所?改变的,又何止一个沈家?

胡瑞推脱责任、延误运粮,从此攀上?高枝、飞黄腾达;

危难关头,孟忻挺身而出、死守紘城,真正开启了自己的孤臣之路;

孟其真送走妻小,披甲执刃血战到生命最后一刻,换来一块石碑、一段嘉奖,就此长眠大漠。

那场战争,催生了多少个胡瑞、多少个孟忻、多少个孟其真?

程荀不得而知。

她只知道?,还有无数个程荀,在尚且懵懂的年?纪,早早尝到流离失所?、生死相隔的滋味。



些血泪,当真能随风去么?

她做不到,晏决明做不到;

身负骂名的沈焕做不到,临死说出只言片语线索的张善道?做不到;

乃至远在京城的孟忻、高坐龙椅的天子……谁不是直至今日仍在耿耿于怀?

况且,此时与彼时又有何区别?呢?

来势汹汹的瓦剌,仓皇反击的大齐,姿态暧昧的鞑靼,甚至于步步败退的范家……

斗转星移二十载,一切却?又仿佛回到原点,谁又能说昨日今朝全然无关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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