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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未完全清醒的迷茫。
小半天,才动了动唇,慢吞吞地对上了一脸愠恼的姜霓:
“……不好意思,你说哪儿了来着。”
“原来你一个字没听是吧!”姜霓扑到垫子上就去挠她,“亏我还说了那么久——你对得起我吗你!我可是把什么都告诉你了!”
少女的嬉闹俏声飘入风中,晚自习的预备铃响了。
天台下方的教室桌椅碰撞,人声沸腾如一锅冒着热气的开水,闲散在校园四处的人陆续走光。
从仅仅三层的教学楼顶,能俯瞰到整个学校巴掌大的全貌,塑胶跑道都没覆盖的水泥操场,锈迹斑驳的篮球架,低矮的旗杆。
小镇只通南北一条路,人生也好似堪堪一眼就望得到头。
上月期末考试结束,学校就紧锣密鼓地组织他们这群即将升入高三毕业班的学生,提前开始备战第一轮的高考复习。
如今八月过半,暑假都快结束,统共没休息几天,学生们一个个鬼哭狼嚎,姜霓准备翘今晚的英语自习,吃完饭上来,陈之夏已经在这里背单词了。
真够用功的。
每天的早读课她也来的最早,晚自习下课她回去最晚。
陈之夏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躺在垫子上背着背着就睡着了。
要去上晚自习了,她于是起身,把校服的裙摆拉了平整——上衣的袖口洗得起了毛边,在夕阳余晖下拢上一层毛茸茸的柔光。
她的身板儿单薄,胳膊纤细,如此清清瘦瘦,低头整理自己的模样也透出安静的认真。
姜霓趁她不备,一把夺走她了的书,紧紧抱在怀中,不要她走似的:“哎,陈之夏。”
“嗯?”
陈之夏没抢过她,抬起了眸。
“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的问题呢,年底就要世界毁灭了,你就没点儿什么愿望?”姜霓凶巴巴地问她,非要个所以然出来。
陈之夏一怔,颊边梨涡浅浅:“什么愿望啊?”
“比如,你要不要跟喜欢的人表白啦,你想不想去哪里啦,真到了那天我们还来不及高考吧,”姜霓掰着手指一个个数过去,“或者,或者,你不想见你妈妈吗?你不是都好久没见她了?”
陈之夏略略思考了下,张了张唇。
还没接话。
嘭嘭嘭——
有人突然暴躁地敲起了天台的门。
“谁把门锁了——谁啊!谁在那儿呢!”
“哪个班的!都快上自习了知不知道?!赶紧给我开门,想吃处分了是不是!”
是教导主任。
姜霓是打算翘课的,上来就把门反锁了,这会儿脸一白,跟受惊的兔子一样窜了起来:“他今天不是不在学校吗!怎么这会儿上来了!”
门几乎被人撞开了。
矮个子的中年男人哼哧哼哧地喘着气,涨得像个要爆炸的气球。
“——好哇,又是你个姜霓!昨晚抓到你晚自习在操场乱晃,今天抓到你在天台,还把门给我反锁了!你想干嘛——想上天吗你!”
“还想不想念了,不想念就给我滚回家去!”
姜霓偎住陈之夏纤瘦的肩胛骨,大气儿都不敢出,“怎么办怎么办,完了完了……”
蓦地,掌心贴过一个微凉柔软的触感。
是陈之夏牵住了她的手。
“老师,我们正准备下去上自习的。”
少女的嗓音清莹坚定,很轻声地:“对不起,刚才在背书,所以把门锁了。”
教导主任斜着小眼睛,瞪住她身后的姜霓:“两个人拿一本书背?陈之夏,你个好学生也学会撒谎了是不是?”
“不是的,老师,”
陈之夏轻轻呼吸,静静地看着他,一双杏眼漆黑清澈,气息平稳,“我们在互相考背单词,等下自习课……老师要听写。”
几乎没有任何犹豫。
“姜霓考你?”
教导主任更怀疑了。
“……不不,不不不,老师,是她考我!她考我呢!”
姜霓可知道自己的英语成绩有多吊车尾,慌忙争辩,“我错太多了,一单元就对不了几个,还没轮到我考陈之夏呢——”
这时,正式上课铃响了,悠扬地回荡在校园中。
掀起晚风阵阵。
教导主任冷冷看着她们,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手中的钥匙盘,哗啦哗啦的。
陈之夏和姜霓的心头跟着发虚。
“行了,行了,赶紧上课去吧,”
教导主任也不耐烦了,白她们一眼,“这次饶了你们,下次注意——尤其是姜霓,别再让我抓到你!”
“……谢谢老师!下次不会了!”
姜霓如释重负,拉着陈之夏匆匆鞠了一躬,逃命似地奔下天台。
少女的裙摆飞扬而过。
半路,却是陈之夏被叫住了。
“陈之夏,你来趟我办公室。”
“你妈妈来电话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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外公去世了。
妈妈在电话那头抽抽搭搭地说起了这件事情,陈之夏才知道,原来还有这样一个与她有一些关系,又好像没什么关系的人存在过。
妈妈说,小夏,你去港城吧。
我们家需要有人出面为外公发丧,等妈妈忙完就去港城找你。妈妈已经为你请好假了。
说到底,又是一通与她没什么太大关系的电话。
也完全不需要她的意见。
从小到大,连陈之夏自己也时常觉得,妈妈这个人,也好像与她有一些关系,又好像没什么关系。
离开小湾镇的那天,姜霓哭的梨花带雨,整片天空乌沉沉的,也在下雨。
陈之夏从前只在地理课本上见过“港城”这个名字,偶尔能在叔叔家的电视机里听到与之相关的新闻。
大抵知道那个城市很大,很繁华,海域很广阔。
那里有一种红色的水鸟濒临灭绝。
独自坐上大巴车,晃晃悠悠地穿过连接一小一大两个城市如巨型森林般的雨幕。
数不清的灯火映入眼帘,霓虹万丈、高楼平地而起,海浪在雨中低声咆哮,看到与暗沉天空一线相接的海平线。
陈之夏后知后觉地发现,原来只需要仅仅五个小时的车程,就能见到大海。
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海。
大巴车在海岸附近的公共车站停下。
“小湾—港城”的牌子换成了“港城—小湾”,等待司机一支烟的结束,下一趟就要折返。
车上的人快走光了,陈之夏才从不远处的海平面收回了注意力,顶着把花色奇怪的伞,背着帆布书包下来。
犹如一瞬坠入海面,裙摆卷着风掠过双腿,皮肤上凉丝丝的。
空气中漂浮着泥土与海水的腥气。
四面楼宇环绕,平直宽阔的八车道,立交桥错综绵延,汽车尾气喷出长长一段儿。没有什么是可以一眼望到头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