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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52章
阮晓露不由分说, 拣出个白旗挥一挥,然后令水手解一艘小船。
“让俺过去探探虚实。”
先前嫌她躺地上那个中书舍人皱了眉头。江湖女子果然莽撞,这么积极爱表现, 跟这满船的官兵抢头功。
但大家眼下是一个队伍里的人,还是好心提醒:“姑娘休要鲁莽。你若遇险, 官兵可来不及去救你。”
阮晓露早跳下去了。
岛上居民见有人孤身前来, 开始不明其意,准备朝她放箭。一个上了年纪的妇女呼喝几声, 众人才暂时收了弓,码头上架了几把刀, 生气勃勃地等着。
小艇越来越近, 艇上的人只凭一把橹, 摇得灵活飞快。岛上人见了她的本事, 不约而同显出警惕之色。
阮晓露跳上码头, 将这群男女老少大汉略扫一扫, 没有熟面孔。
“盐帮招新人了?”她试探笑道, “没听李大哥跟俺说啊。”
顶头一群大汉面面相觑。有人持刀走近两步, 问:“你是谁?”
阮晓露听他们口音陌生,微觉不妙。万一对方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海盗,那自己只能转身跳海逃走, 性命倒是无忧,可要在满船官兵眼皮底下出糗, 以后想躺着晒太阳都没底气。
她再道:“赤须龙费保,卷毛虎倪云,嗯……还有一位造船的孟师傅……你们都不认识?”
接连说了几个盐帮登州分部的骨干, 意图套个近乎。可面前的居民一脸茫然,神色愈发不善。
那年长的妇人站出来问:“你后面船里, 是哪国的官兵?来干什么的?”
这妇人就是刚才阻止了几个年轻壮汉朝阮晓露放箭的,看样子似是这群人中德高望重的一位。她衣衫褴褛,手足关节黢黑,因常年劳作暴晒而面容垂坠,说话时眼珠转得很快,好像时时在观察周围情况。
阮晓露想了想,问:“你们是灶户?在这里煮盐多久了?我看大家手上都有烫伤和老茧。”
众居民听她说出“灶户”二字,神色都微有变化。
煮盐的灶户居于沿海,平素劳动任务繁重,极少离开产盐区。内陆的寻常军民百姓,随便拉一个人问,十有八九不知盐是如何来的,不知“灶户”是干什么的,更别提通过的外貌来判断谁是灶户。
这个官船上的陌生姑娘提一句“灶户”,未必证明她是同行,至少说明她对盐业有所染指。
阮晓露见了众人神色,知道自己猜对,然而心中疑云更甚:登州沿海的灶户,就算不直接听令于盐帮,至少也听过其威名。而且灶户都有固定生产区域,怎么会随随便便跑到沙门岛上另起炉灶?区区一个小岛,也耕不出什么像样的盐田呀。
这群人生活水准一穷二白,占了一些废弃监牢聊以容身。不仅要自己煮盐,而且还要捕鱼、砍柴,整个一个自给自足。
但他们又显然并非岛上原住民。而且是最近一年里才搬来的。
这老妇人看起来有些见识。其余的那几个壮年男子,拿刀拿弓的姿态虽然不太专业,但也不像是新手,至少以前摸过。他们上岛的时候,很可能已经携带了粗陋的民间兵器。
阮晓露回头看了看。几十个人围在官船甲板上,围观她和这群“海盗”交涉。
她灵机一动,抽出脖子上红绳,从上头的几样零碎里选出个小小的铜钱,小心捏着,朝那个老妇。
“您认得这个么?”
铜钱古旧,微有锈蚀,还被斫缺了一个口。被她戴了几年,盘得圆润滑腻。
那老妇人眯眼看了看,忽然肃然起敬,转头跟几个年长男女窃窃私语。
“愿求详观。”
阮晓露点点头,将古钱托在手里,等对方走到社交距离之内,微微缩回手,表示只许看不许碰。
更多的人凑过来看。那老妇对他们解释道:“这枚古钱,是南国揭阳盐帮的信物,存世没几个,拿着它的,都是帮中首脑骨干。”
这一说,余人肃然起敬:“姑娘……哦不,大王,见过大王!”
阮晓露眉花眼笑:“各位好眼力!我就说嘛,既然是灶户,又会使兵器,肯定跟私盐贩子沾点边。”
同时心里想,这玩意还管点用诶!李俊只说它在江南通行,没想到在北方也有辨识度。
虽然她并没有入伙盐帮,但以她对帮中贡献,她觉得也足够混个头目。对面把她认成“盐帮首脑”,她也就并未反驳。
不过还是要澄清:“我倒不是什么大王,我姓阮。”
灶户们迟疑:“阮大王。”
“不不,叫姑娘就行。”
“……姑娘大王。”
阮晓露懒得再在称呼上花时间,转而问:“既如此,可否告知你们来历?”
那老妇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官船,迟疑片刻。
阮晓露摆谱:“这船上有近百官兵,配了刀箭无数。不是我危言耸听,真冲突起来,你们不是对手。你们如实跟我说明,为何会在这岛上安身,我或许可以找个借口,帮你们支吾。”
对面众人见她并无敌意,言语间诚实可信,又有那一枚铜钱镇身份,这才你一言我一语地交代。
“我们是辽东的汉人灶户……”
阮晓露大惊:“渡海过来的?”
上个冬天,阮晓露跟着“联金灭辽”的使团官船落脚辽东半岛,沿途看到无数废弃盐场,被金兵劫掠以后,灶户居民多被屠杀,惨不忍睹。
而这些灶户,则是侥幸逃走的幸存者。
辽东原本产盐丰富,而且辽国盐税很低。将辽东的食盐走私入宋,可获暴利。因此当地的灶户和淮北海沙村的灶户一样,都多多少少和私盐贩子有关联。南下走私之时,也曾和宋国盐帮多有交流,因此勉强认出阮晓露手里的信物——当然,两国的私盐贩子是竞争关系,这些“交流”大多数是物理交流,以血腥人命收场。但双方也偶尔同仇敌忾,一起对付缉私官兵。
那个领头的老妇人称郑佛娘,世代为灶户,是个会来事儿的老太太。她的丈夫儿子都贩私盐,已在战乱中丧命。她带着残余村民遁入深山老林,躲避女真人的捕杀。
阮晓露听得入迷,问:“那你们为何会住在沙门岛?”
“这个岛原来叫沙门岛?”郑佛娘笑道,“沙门就是佛门,倒跟老身挺有缘。”
阮晓露心道,你们怕是不知道这岛以前是干什么的。
原来数月之前,金国官员忽然找到这些在逃灶户,宣布赦免他们的私逃罪过,令他们回到家乡,重新开始制盐。但沿海盐田已经被女真铁骑破坏得千疮百孔,煮盐的器具也早就被拆卸殆尽。灶户纵有技术,奈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,如何能立刻变出食盐来?更别提,大多数壮年灶户要么被征入军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