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脸疲色。

印象里,他鲜少见到大人露出这种神色。

罢了,大人想必已经够心烦了。

既然他说想静一静,那回头再问也不迟。

房门响了一下,又阖上。

幽暗的烛火明灭,在桌案上打下一圈淡淡的影。

那张昳丽的面容显得有些苍白。

那双幽深的黑眸微阖,遮住了眼中的神色。

指节在桌面上一下一下地轻叩。

恍惚间,他好像又回到了十岁那年的那个雨夜。

病弱的男孩手中紧紧握着母亲塞给他的那把匕首,牢牢护在胸前,看着眼前至亲之人倒在血泊里,滚烫的血落在雨中,溅起一个个血色的泡沫,满目惶然。

然而尽管他手中握着利器,却不敢刺向任何一个人的胸膛。

他太弱了,根本无法保护谁。

母亲给他的那把匕首,最终也没能替他挡下一切灾厄。

从此这世上,只剩他、祖母和阿姮,三人相依为命。

如今,这是他生平第二次,觉得束手无策。

他悟性极高。

很快便理解了容因方才临走前说的那番话。

她说的每一个字,像根根尖锐的倒刺,扎进他胸口。

可她说的是对的。

他从始至终,他都鲜少问过她的意愿。

不论是起初那些他自以为有趣的逗弄,还是如今他不告知她实情,准备擅自替她做决定。

甚至当初去崔家上门求娶时,也不曾。

只因他是祁昼明,除却天子,他做任何事,都无需跟任何人商议。

可今日小姑娘哭成一个泪人,站在他面前声泪俱下地控诉。

他才恍然意识到,原来她心底一直都是存着怨气的。

他却从来不知。

可是如今知道了,他那又能怎样呢?

眼下的局面不容他回头,午夜梦回,眼前闪过的那一张张流着血泪的脸更不许他退缩。

他掩面,深深地喟叹。

若一切终了,他尚有来日可期,定会倾尽所有——

好好地,来爱他的小夫人。

可如今,他已失去了这个资格。

*

身后黑漆漆的殿门阖上时,容因眼眶仍旧通红得吓人,可脸上却没有一滴泪。

凉风一过,双眼干涩得生疼。

她却仍将一双漂亮的眸子睁着,面色奇异地平静。

像一具被拆掉了血肉的人偶,对四周的一切毫无所觉。

“夫人,您怎么了?您别吓奴婢。”

碧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,容因才恍然回神。

她下意识扯起嘴角,对她露出一抹笑:“无妨,我没事。”

但仅仅那么一下,掀起的嘴角又落下。

哪里是没事,分明就是出了大事。

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,碧绡心下揪痛,却什么也没问。

“外头风大,咱们回去吧。”

饭菜端上来足有一刻多钟,几乎凉透,却仍原模原样地放在那儿。

碧绡立在桌案旁,安静地看着她找出纸笔,一点一点地研好墨汁,然后提笔,一笔一划、速度极慢地在纸上写——

和离书。

碧绡错愕地抬头看她。

少女柔美的侧脸苍白一片,瘦削的颌骨仿佛枯树的枝杈,清寒又脆弱。

她忽然想,和离也好。

虽说她们在祁府站稳脚跟不易,夫人好不容易得到了祁家人的认可和大人的疼惜,此时抽身离去,先前那些辛苦便都付之东流。

但那又怎样?

夫人素来能忍,若是她认定了要和离,那一定是受了极大的委屈。

何况嫁进祁家这半年,夫人一直多灾多难,没捞着一点儿好处,还要处处赔小心。

倒不如她们自己去过安生的日子。

即便和离,夫人也有老太太替她撑腰,就算老爷和大夫人不容,也绝不会饿死街头。

不论怎样,左右都比待在这里受气来得强。

容因一连写了许多张,每一张上头都只有“和离书”三个字。

而后便被窝作一团,废弃在一旁。

只因她执笔的手,一直在抖。

“夫人,先别写了,咱们吃饭吧。”

碧绡艰涩地开口,哑声劝她。

容因抬眸,转过头看她。

灯影下,碧绡沉静的面容让她一直沉浮的心忽然定了定。

从回府开始,碧绡一句话都没有问过。

没有问她为何哭着从殿中出来,没有问她祁昼明疏远她的缘由,甚至此刻,看着她在这里写和离书,也依旧不曾问过一句。

她只是静静地站在她身边,就像现在这样。

仿佛不论什么时候,她都不会离开。

无形中,她成了她的底气。

容因心底,不由生出难以名状的感激。

“不忙,等我写完,很快的。”

她说很快,便真的不再纠结,执笔的手不再像方才那般抖若筛糠。

一蹴而就。

“碧绡,陪我走一趟吧。我去将这和离书,放去他书房。”

她说到做到。

写好和离书,等他回府。

签不签由他。

若他不签,便同她说明缘由,让她知道真相;若他不肯,那他们之间,便只剩和离这一条路。

心口传来撕扯般的疼痛。

里面住着的那只小兔子,仿佛随时都可能停止呼吸,正向她做最后的求救。

容因死死咬着牙,不肯再让一颗泪掉落下来。

她知道,祁昼明是为她好。

或许她向他索求的那份真相,确然已经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范围。

但那又怎样呢?

她本就拥有选择承担与不承担的权利。

从一开始她便清醒的知道,她与祁昼明并不平等。

最初,是她的乖巧,讨好,才换来了他的怜惜。

即便如今他对她生出爱,生出情,可却从始至终都没能给她,她要的那份尊重。

就像不经她许可便被送出的五色绳。

*

书房里没有燃灯,四下一片漆黑。

容因掏出火折子,吹亮,走到桌案边。

上面空荡荡的。

先前堆放的那摞东西如今尚在她房中。

那时前些日子祁昼明在府里养病时,她命人收走的。

指腹在冰凉的桌面上轻揩了下,上面没有半分灰尘。

负责打扫书房的家仆一直尽职尽责,不敢懈怠。

也因此,这里干净得连半点他曾待过的痕迹都没有。

没有指印,也没有他身上那股好闻的龙脑香。

清冷,荒凉。

容因深吸一口气,从袖中掏出写好的和离书。

展开,平铺在桌上。

为免丢失,她特地找足了四把镇尺压在边角。

最后再看一眼上面的字迹,她咬牙,忍着泪,转身向外走去。

“嘭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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