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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是他失去的,属于他的,在踏梅寻雪阁地底下的记忆。

地道里又暗又冷,只他一人独坐,目之所及之处,唯一的亮光,仅有一豆昏黄的烛火。

然而那一夜,却忽然出现了一个人,那是一个姑娘,即便苏梦枕功力减退,眼力却仍旧精准得很,他能确定,那姑娘是一瞬间出现在此处的,仿佛凭空而来,悄无声息。

彼时的苏梦枕,手中无刀,伤毒在身,但是一身凛然气势,却是毫无消减。

大约这世上,在这种凛然气势的威慑之下,还能安然闲适地面对他的人,不出一掌之数。

然而那姑娘却仿佛毫不在意一般,仔细端详了他半晌。

然后淡定的告诉他,她要救一个人,但她暂时无法离开这个世界,所以只能来找他。

天行有常,人道有为。

逆天改命,一命只能换一命。

用谁的命,去换谁的命?烛光幽微,苏梦枕看不清晰她的模样,分明只是一个身形纤弱的女子,要人办事的态度却过于理所当然,仿佛只是通知,而不是征求他的意见。

她说,她救得了他,却不能救他。他的结局已是注定,反正最后都要死,不如就用他的命,去救一个人。

苏梦枕明显察觉到,她有着无可比拟的武力值,比之关七大约还要更胜一筹,这种情况下,于她而言,他的意见自然不重要。

何止不重要,在他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,他眼前一黑,便已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。

彻底昏睡过去之前,意识恍惚间,他似乎听到远远传来一句喃喃轻语。

她说,她不能更改他的结局,但可以赠他一场大梦。

自此,苏梦枕再也分不清,自己究竟是梦中人,还是世外魂。

直到攻破辽都上京临潢府的那一夜,他才恍然明白,他并非是为谁而来,原来由始至终,他这一路走来,都是在圆一场触手不能及的梦。

在那个阴暗孤冷的地道中,他撑着一身伤病,除了报仇,心里始终还有一丝放不下的念想。

驱除鞑虏,恢复中原,红袖迎风过,刀饮敌国血,燃烧生命余烬里的一抹寒焰,却能换得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梦,已是万分的值得。

如今梦已了,他本该从容离去,可是却偏偏无法欺骗自己。

那些记忆里的前尘过往,情思不悔,穿过两世岁月汹涌而来,自此后,朝暮与岁月并往,他再也不能分辨。

那些始终舍不得,又放不下的,是谁的情。

那些纵使明知得不到,亦留不住的,又是谁的念。

他是苏梦枕,却又不是苏梦枕。

那些是他的情,也是他的念。

可是这场梦,终究已到了尾声。

他原本以为,有些情,有些念,远远看着,静静想着,于他而言,便足够了。

可如今,却连这点期望,都已难以实现。

原来有些故事,在一开始就写好了结局。

他能留下的日子已经不多了。

他迫切地想要见到她。

所以在攻破了金国国度的上京会宁府之后,他安排好一切事务,然后独自一人,千里单骑,一路匆匆赶往江南。

然而在见到她的那一刻,他终究还是迟疑了。

明明想触碰,却还是收回了手。

她凝眉看着他,转眼间,悄然落了泪。

苏梦枕心头一痛,恍惚间才想起,除了刚刚醒来的那一日,自此之后,他再也不曾见到她红过眼眶。

可是从前那些记忆里的她,唯有在她的兄长的面前,一直都是个爱哭的小姑娘。

他无措地抬起手,似乎想为她拭去眼泪,却又像是近乡情怯一般,不敢靠近。

苏镜音红着眼圈,抿了抿唇,僵持了半晌,将手中的酒壶,递给了他。

“……喝酒么?”她问。

这一年多以来,他的病情逐渐在转好,脸色也不再青白一片,瘦骨支离,虽然还是比不上那些健壮的江湖人,表面看起来也只是一个稍微羸弱点的书生,却已比从前要好上太多,喝点酒也无伤大雅。

苏梦枕没想太多,只默默接过。

他喝了一口,感觉到舌尖甜意,却身形一顿,“这是……”

“……桂花酒酿。”苏镜音转过身,不再看他,低声呢喃道,“喝不醉人的。”

苏梦枕怔愣在原地。

却又耳听着她接着说道,“与上回的桂花酒香,是不是很像?”

落日余晖洒在长桥之上,暮色渐暗,苏梦枕垂眸看着手中的酒壶,却觉心头晦涩难当。

片刻后,他微微点了下头。

“是,几乎一模一样。”

原来到如今,分辨不清的人,并不是只有他一个。

原来她从未醉过。

刚开始的时候,苏镜音是能够分清的。

可是渐渐的,他的眼神,他的动作,他的语气,与她的兄长越来越像,几乎就是同一个人,或者说,一个有着两世记忆的苏梦枕,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,已没人能说得清。

苏梦枕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很久。

然后伸出手,轻轻将她揽入了怀里。

他没问可不可以,只是眼里有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释然。

仿佛察觉到了什么,被拥入怀中的苏镜音身子一顿,但很快的,又缓缓闭上了眼,抬手抱住了他的腰。

苏梦枕紧紧拥着怀里的姑娘。

让人难以拒绝的暖意,自怀抱之中,徐徐蔓延至全身。

桂花酒酿的香气,揉杂着姑娘身上的清冷馨香,萦绕在他的鼻端,恍惚之间,眼前闪过那些久远记忆里,共同有过的往事。

一幕一幕,惘然若失。

这一场大梦终要醒来。

梦里的最后,他奔赴万水千山,终于拥抱住了那个令他舍不得,放不下,留不住,心心念念的姑娘。

这一刻,在这个世间,他终于感受到了一丝真实的温度。

在黄昏暮色的最后一缕日光落下之前。

他像是一株花期将至的荼靡,在彻底凋谢之前,只想牢牢抓紧怀里的姑娘。

纵使只有短短一刹。

纵使南柯一梦终须醒,断云流水无寻处。

“音音,你要记得我。”

那个夜里无人听见的话语,他又轻声说了一遍。

这一回,苏镜音是完全清醒的,没有醉,也没有装作醉了。

而是在他怀里,安静的,轻轻的,点了一下头。

…………

或许是这一路几乎毫无停留的奔波,实在太过劳累,落日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天际的时候,苏梦枕随着苏镜音回到百花楼,然后便一睡不醒。

他大抵是真的很累很累了,眼底有一抹青黑,脸色虽不再如从前那般苍白,却也不算多好。

苏镜音靠在床前,静静看了他许久,直到门外传来一声极轻的敲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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