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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?仍然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包袱, 低头跟上了他的脚步。
程玄带着她穿过?一道石门, 顺着楼梯来到阴冷的地下。李春桃越走越心惊, 几乎快要?挪不动步子?,嗓音里带上了颤抖的哭腔:“这、这是大牢啊……带我来这儿干什么啊?”
“别害怕,李娘子?。”
转过?一道弯, 前?方?忽然传来了持明公主的声音, 平静地回荡在?昏暗空旷的牢狱内:“我只是想让你见一个人——你还没机会跟他面对面地好好说过?话吧。”
李春桃垫着小碎步, 迟疑地迈进油灯光晕里, 紧接着便?大吃了一惊:眼前?的森严铁牢内,赫然关押着一个须发浓密、身材魁梧的男人——
是相归海。
二十年的边塞生涯把他的面相雕刻得像石头一样凌厉粗糙, 皮肤黝黑,唯有一双眼睛亮得瘆人。他身上挂着破破烂烂的布条,手脚上有好些结着血痂的伤痕,李春桃记忆里那?个总是垂着脑袋、沉默寡言的奴隶海良已经和他重合不上了。
“我……”她对上相归海野兽般的眼睛,火速闪开了视线,犹豫地看向闻禅,“公主……”
“不必紧张,不是什么难事。”闻禅道,“相归海曾以军功抵旧罪,这回刑部虽将他捉拿归案,也只能将他打回奴籍。但?杀人偿命,你是冯泰的遗孀,总得听听你的想法?,我给?你一个处置他的机会。”
刑部主官很会看风向,苏家一干人的判决出来之前?,他曾特?意登门拜访,询问?公主对此案的意见。闻禅没有让他难做,反正相归海只要?落回奴籍,自然由得她随意摆布。
李春桃没能完全理解“处置”的意思,琢磨消化了半天,抬起眼皮,用余光偷偷瞥了相归海一眼,嗫嚅道:“可是……可是我都收了苏家的赔命银子?……”
二十年过?去,她愿意把真相讲出来,只是为了一吐当年忍气吞声远走他乡的憾恨,可那?种强烈的复仇之火已经很难在?她心中重燃了。
有些人用仇恨当脊梁骨续命,但?其实绝大部分?人都是靠着不断遗忘和自我释怀。才能继续在?这个世道中活下去。
闻禅点了点头,没评价什么,只是说:“好。程玄,送娘子?回去吧。”
程玄过?来请人,李春桃抱着包袱,欲言又止地回头看了相归海一眼,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,低头快步跟着程玄走了。
“你不想跟她说点什么吗?”待二人走远,闻禅淡淡地道,“你杀了她的丈夫,她这一生因?你而动荡不安,最后却放了你一马,你连句道谢的话都没有。”
“她说不杀我,你就会放了我吗?”
闻禅:“哦,那?倒不会,我就是客气一下。”
乱蓬蓬的卷曲长发下,浅色的眼睛像野兽一样注视着她:“所以讨好她屁用都没有,我的生死捏在?你的手中,不管我表现成什么样,只要?你不想,我就活不成。”
闻禅笑?了一声,带着几分?揶揄道:“你是个聪明人,当年靠着这份清醒征服了白施罗,现在?又想试探我吃不吃这一套,都到这一步了,还想着置之死地而后生呢?”
相归海冷冷反问?:“这就要?问?殿下你了,为什么一定?要?置我于死地?”
“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,”闻禅悠然道,“你上辈子?拥兵自重,里通外敌意图谋反,被朝廷追查后逃亡自尽,这些事苏衍君应该早就告诉过?你了。”
“殿下也说了那?是前?世的事,我今生什么都没做,凭什么要?以前?世之事定?我的罪?”
闻禅“啧”了一声,像是嫌弃他问?了句废话:“将心比心,你忙不迭地雇刺客来杀我的时候,心里想的不也是斩草除根、赶尽杀绝嘛。”
相归海:“……”
“况且——”
她话锋一转,眉目间戏谑神色隐去,整个人的气势忽然沉了下来:“对你来说,往事已是前?生,可对我而言,今生还没有结束。”
相归海没有完全理解她的意思,但?不知为何,这样隔着铁栏相对,让他莫名有种眼熟的感觉,好像曾在?哪里见过?似的。
他自知已到穷途末路,可还是忍不住想赌一把,蓦然扑上前?去,双手死死攥住栏杆,满身镣铐叮当作?响:“前?世我死在?你手下,这我知道,我也承认这辈子?试图先下手为强,但?今生我还没犯下大错!我愿意听你驱使,只要?你肯留我一命!”
他的面容狰狞阴郁,如同垂死挣扎的野兽,被逼到绝境时已经没有任何体面可言。换作?别人,见到他扑上来的那?一刻都会下意识地躲避,可闻禅岿然不动,甚至还露出了一点冰冷得近乎刻薄的笑?意。
“人想活着是很难的。”她的声音犹如叹息,“相归海,你当初可没给?过?我这么慷慨的选择。”
“什么意思……”
“我给?你两个选择。”
闻禅回手抽出寒光慑人的长刀,刀尖没有一丝磕碰抖动,精准穿过?栏杆缝隙抵住了他的咽喉:“自尽,或者我送你上路,选吧。”
相归海懵了。
“再给?我一次机会……求你了!我可以替你卖命,你要?我做什么都行……”他彻底踩碎了自己的自尊心,发狠一般朝闻禅乞求,“苏衍君……对,我可以帮你引出苏衍君!你不是要?抓他吗?我是他的亲生父亲,他一定?会上……”
嗤——
那?只是很轻、很轻的一声动静,甚至不如相归海急促的呼吸声沉重。
他惊愕的表情凝固在?脸上,双睛死死地瞪着闻禅,徒劳地抬手试图去堵住脖颈上鲜血狂喷的伤口,但?抬到一半就无力地垂落下去,整个人像个被倒空了的破麻袋,沿着铁栅栏软塌塌地委顿在?地。
鲜血汇聚于刃尖,落进黑沉沉的泥土里,而刀锋依旧雪亮如洗。
十二月是一年当中最冷的时候,但?今天下午的阳光出奇明亮,碧空高远,晴朗无云,闻禅走出昏暗的地牢时,竟然被晃得有点眼花。
凛冽寒风顷刻吹散了她身上沾染的地牢潮气和血腥味,闻禅望天呼了口白气,拢紧肩上的大氅,信步走向前?院,刚转过?游廊拐角,就看见了白墙竹丛旁边长身玉立的身影。
她忽然有一瞬间恍惚,好像在?哪里看见过?这个场面,熟悉得令人鼻头一酸。
背对着她的人如有所感转过?身来,目光遥遥地穿过?空旷庭院,朝她投来温柔含情的一瞥。
闻禅笔直地走向裴如凇,对方?也同时朝她走来,等两人只隔了一道台阶时,她面对相归海时那?种冷铁一般纹风不动的神情已经无声无息地融化殆尽,变成了话里一点微不可查的笑?意。
“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