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着头,默不作声。她的手勾起他垂落在榻上的佛珠,在细腕之间缠绕一圈有一圈。

洛襄被迫随着珠串的收紧,微微俯身下去。

“今夜是望月了,你不想要吗?”

她的声音气若游丝,像是羽毛挠过他的耳际。她吐字的时候嫣红的唇微微张开,满目皆是旖旎的春色,明艳妩媚,娇妍动人。

一双玉臂顺着佛珠攀上来,勾在他的颈后,微微下压,引他贴近殷红的莲痣。

幽香萦怀,沉醉不知归路。

“这样还俗,岂不是更快?”她娇声带笑道。

洛襄眸色暗沉。

连日阴雨绵绵,看不见月色,以致于他忘了这一月一刑了。

囚禁在浮屠塔的这数月来,没有她在身边,每逢望月的梦没有了实感,欲望也没有那么强烈。

此刻他望着她,桃花靥,芙蓉身,乌灵灵的双眸噙着欲拒还迎的笑意,绸缎般浓密的长发与他的佛珠纠缠不清。

这一颗绝美的朝露,已尽在他掌中。

洛襄喉头微微一滚。

只想到曾经在前世拥有过她,身间如决堤前汹涌的潮水。

这一世,虽未曾尝过,但他清晰地在梦里感知过。

蚀骨销魂。

他深知,一旦切切实实拥有,只会不断向她索取更多。

然后她就会成为诱惑佛子的妖女,承受世人的唾骂,信众的迫害,正如他师兄与那女子一般。

以他的私心,以他的能力,他会为了保护她,这一年都将她关在王宫里,派重兵把守。

那么,又与明妃何异?

一年后,待他终于还俗,她又会被污为他还俗的理由,余生都摘不除妖女的头衔,所到之处,皆是唾弃与谩骂,永世不得自由。

前世他走遍西域,一路时常听到过信徒谩骂她的言语。那一夜后,他想带她修行亦是为了保护,可惜她并不愿意。他也没有问过她,她前世后半生在大梁宫中过得好不好,有没有因旧事之故,饱受欺凌,不得安稳。

爱欲之人,犹如逆风执炬,此烧手之痛,因他而起,该由他一人来承受。

洛襄将佛珠从项上取下,与她纠缠的束缚由此解了开来。

他的目色恢复了清明,摊开衾被,盖住了她薄纱纨衣下一身绮丽的春光。

“你若是睡不着,我为你诵经吧。”

朝露了然一笑,不见懊恼,不见羞愧。

她早已猜到他会这般断然拒绝,今日不过做最后试探和确认罢了。

如此,她便可放心大胆地按照谋划行事了。

她此生将尽,而他余生漫长。他有他的抱负,她不能成为他的阻碍。

朝露垂着眼,微微笑着,听他在榻沿为她默声诵经,享受这片刻的欢愉。

洛襄就在她眼前。俊朗的面庞,英挺的眉宇,浓睫垂下,薄韧的双唇翕张诵声。

他的声音清越沉定,抑扬顿挫。巍巍如高山,洋洋若江河。流转之间,有气吞山河之势。在莎车王寺的时候,他曾为万人讲经,听到最后万人喜极而泣,跪叩不止。

现在,他只为她一人诵念。

朝露凝望着帐外那道玉山一般沉毅的身影,一瞬万念,悲欣交集。

……

天色昏昧,大雨如注。

夜与也来越沉了,临近拂晓,洛襄陷入一场暗沉沉的梦中。

浓重的雾气泛着腥血之色,像是能浸出血来,在铁黑色的山崖之间无边无际地弥漫。

他纵马在雾气中左顾右望,好似在寻找着什么。马蹄的碎石崩裂开来,他已来到了断崖前,止住了步伐。

俯视望去,万丈悬崖之下是无间炼狱的火海。骇浪翻腾席卷,火星子乱飞拍岸。一轮猩红血月之下,诸天尽成赤色。

山崖的另一侧,他看到一道胭红的身影,正背对着他踽踽独行。她满头青丝和血色纱裙被狂风涌起,散在了茫茫雾气之中,翻涌不息。

大雾里他看不清她的面容,策马追过去,看到她缓缓转过身来。

灿若星辰的明眸黯淡无光,却似被底下的烈火点燃。空荡荡的目光望着他,又像是看不到他。

她微勾的唇角尽显凄美,高声道:

“当日出佛身血,破和合僧,杀阿罗汉,三桩逆罪,借由我一人承担。我自愿堕入地狱,永生永世不得轮回。”

他想要上前,脚步似是被山石压制凝住了一般,无法动弹。

无尽山崖的那一头,她轻声诵念,如同绝唱一般回荡在空寂的山崖之间,悠扬婉转:

“一切恩爱会,无常难得久。生世多畏惧,命危于晨露。由爱故生忧,由爱故生怖,若离于爱者,无忧亦无怖。”

她回过身,最后朝他凄艳一笑:

“请佛子断绝爱欲,普渡众生。”

下一瞬,她绝然纵身一跃,坠下山崖。

他狂奔而去,胭红的裙裾在掌中一掠而过,没入重重炼狱火海之中,再无踪迹。

洛襄猛地睁开双眼。

天已大亮了。

骤雨初歇,寝殿空无一人。她也已不在了。

空荡荡的床榻前,柔软的金丝帐幔轻轻拂动,一夜残留的幽香越来越淡,杳不可闻。

洛襄轻舒一口气,一身冷汗淋漓,湿透脊背。

所幸不过幻梦一场。她为他堕入无间,是他此生最是惧怕的梦魇。

***

洛朝露一早去了高昌王城的大寺。

昨夜疾风骤雨,阶前落满了一地的栀子,淡淡的玉白混着尘泥,花残叶萎,满阶黄白。

她疾步上阶,裙裾间溅上了点滴的泥水。

朝露临到佛殿门前,在槛间停下,小心翼翼地绞起湿漉漉的裙裾,不想破坏里头的干净清洁。

她低垂着头,小步往前,跪在蒲团上,俯身叩拜佛龛,如同有一座巨山压在她单薄的肩背,久久没有起身。

几名耄耋老僧在香案前服饰着恭敬跪拜的女子,面色各异。

人人都认得她。那个令佛子在莎车王寺称之为毕生劫难,后来为她调动佛门僧兵,不惜甘愿自囚于浮屠塔的妖女。

面对一众并非善意的视线,朝露面色如常,从容不迫。

三跪九叩之后,她挺身,声色端持,朝诸位佛门长老大拜道:

“请佛门为佛子受封。”

诸位高僧面容古井无波,手持念珠,沉默不语。

朝露凛声述道:

“高昌国与北匈战乱,佛门袖手旁观,万千受苦受难的信众颇有微词,已有大批不再笃信我佛。而佛子以身卫国,深受高昌民众爱戴。如果此时佛子再还俗,不仅佛门颜面不存,定会有大批信众随之弃教还俗。”

“高昌乃西域第一佛国,岁贡佛门不止有金银香火,更具传教广播佛缘之势力。失去高昌这块肥肉,佛门必定得不偿失。”

诸长老对视一眼,心中各自一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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