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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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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纵的神色终于变了,他伸手抚摸着我的脊背,单衣已被冷汗浸湿,紧紧地贴在背上。
宽大的手掌沿着凸起的脊骨轻柔地向下滑动,这动作不带半分情色意味,他只是担心我情绪过于激动,想要为我顺气。
“别急,簌簌。”李纵轻声说道。
随即他就像是不敢看我一般阖上了眼眸。
我高声道:“因为我们是洛阳大族,对不对?”
“我们”这个字眼太过亲近,好像一根小刺戳在李纵的心口,让他旋即就睁开了眼睛。
他的眼中蕴藏着一片寂静的深海。
我们之间隔着漫长的时光,于李纵而言不过是六年的分离,从永熙六年的冬天开始,他一直在汴梁守望着远在洛阳的我。
但对我来说,是长达二十余年的厚重历史。
“当年您在河东起家,又与西凉联盟方才平定内乱,是这些人拥立您问鼎天下。”我凝视着李纵,就像在翻阅一本史籍。“但在中原,洛阳大族遗世独立,皇族内乱天下纷争之时尚能保全,几乎是割据一方。”
李纵沉默地听我继续向下说:
“您要坐稳江山,势必要得到他们的默许和支持。不管永熙六年有没有找到我,您都一定会去洛阳,向他们表示您的诚意。”
“正如同您在江南大族中选择了陆承临一般。”
陆承临是陆袭明的父亲,已经做了许多年的宰相,他以道学大家的身份名动朝野。
在乱后他能迅疾地升职,并不全赖于他主张自然无为。
李纵选择他,亦是选择了江南大族。
他需要力量来制衡他已发展的过分强大的母族,也需要以此来换取洛阳大族的信任。
所以那时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动我,不是他想不想动我的问题,而是他根本就动不了我。
我不仅是洛阳沈氏的一介庶子,我背后所象征的是洛阳无数的世家豪强,那是一个强大到能让中央政权感到忌惮的势力。
李纵既没法从他们手里夺走我,也注定无法接受一个已经被打上洛阳强族记号的嗣子。
兴许他曾在梦中无数次地想过要不顾一切地将我带在身边,但现实绝不应允他做出这般疯狂任性的事。
天下从不是哪一个人的天下。
他不能因为私心而打破均势,再去搅动这天下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平定安宁。
尤其是在西凉还虎视眈眈的情况下。
永熙年间,内乱频繁,但国内的武装力量极其强势,西凉是万不敢轻举妄动的。
平定后过往的那一纸和议就不再是友好的证明,而是李纵野心的绊脚石。
它压抑着李纵的欲望,让他始终不敢碰我。
现在却不一样了。
二十年让曾经的世家子弟皆悉归为朝臣,也让李纵逐渐有了和西凉彻底撕破脸、再次开战的底气和机会。
他终于不必在远处望着我,而是将我拥入怀里。
他终于可以将至高皇权交付于我的手中,尽管这个过程迂回曲折,荒唐又繁复。
但他只能这么做。
我们之间的事,从来不止是情情爱爱那么简单,历史和政治让它变得不再纯粹。
故而李纵始终如履薄冰地处理着与我相关的事,他小心翼翼地爱着我,一边担心照顾不周,让我受到了委屈,一边又怕干预太过,引起旁人的注意。
他巴不得我永远做个小孩子。
什么也不知道,单纯地活在他的庇佑下,他甚至不想我知道当年的博弈纷争。
淹没在波澜壮阔的历史洪流中的诸多问题,除却史家外不会再有人去深究,但总有些因宫闱秘闻而做出的决策,终究是无解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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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知道我不该怪李纵,他已经将他能做的一切都做了。
但心中总还是感到一阵阵的悸动。
他不负苍生,也不负我。
因为我,他才开始拾起作为上位者、作为皇太孙的责任,但他拾起这些以后就必然不能像过去那样肆意妄为了。
所以他悄悄地爱着我,守护着我。
我思路清晰得异常,大段的话语流畅地从我口中讲了出来。他真的把我教得很好,尽管我们成亲才不过半年,他已经让我学会了许多。
听完以后李纵抓握住我的手腕,眸色终于是变得异常。
他眼中带着血丝,既欣慰我的成长,又有些复杂的情绪在里面。
“所以您把我作为李涑的存在抹杀了。”我低声说道,目光直直地撞进了李纵的眼里。
他的力道变得有些大,我无力将手抽出来,也不敢将他惹得太过。
“在我那样渴望被爱的年纪里,”我以为我可以继续保持平静,但眼前还是蒙上了一层水雾。“您只是沉默地看着我。”
我的声音越来越低,到最后几乎要听不见:
“您知不知道,哪怕您当时与我传一句信,这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。”
“但您总在臆测我的想法,您怕我以为您是在利用我,您怕我没法接受这些事,您怕事情出现差错后——您没法采取最后的补救措施。”
我想起汴梁燥热的春天和福宁殿里的花香,只感觉浑身发冷。
“那嫁衣是早就备好的,不是吗?”
“您还是想把我带在身边,将皇冠加冕予我,尽管这个方式太过荒唐离奇。”
我垂下头,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。
我笑得不好看,但李纵眼里的我却始终是世间最好看的人。
他眼中的柔情太多了,多得要让我醺醺地醉过去。
“可是您不会的。”我不想笑了,垂着嘴角哑声说着:“您总是说还不是时候,让我再等等。”
“我等来的结果就是这吗?陛下。”
李纵的手指碰了碰我的眼角,将眼尾的泪水抹去。
我打开了他的手,那雪白的手背上瞬时就泛起红痕来。
“但您既然已经把李涑杀死了,为什么又让他活过来?”我死死地望着他的眼睛,扬声说道:“为什么要让我知道?您既选择让我做您的妻子,就不要想着让我再唤您一声父亲。”
“您是真的不觉得自己太过残忍自私了吗?”
我头一次在李纵面前这样直接地说话,语毕后我的胸腔都还在剧烈地起伏着。
“您以后做事前来问问我好不好?”我眨着眼睛,向他说道。“虽然我一定会说我不要。”
“李纵,我什么都不要。”
我就像个恶作剧后的孩子,露出调皮的笑容。
李纵的目光依旧温和,我脸上的笑意却再难保持。
我害怕他。无论他如何爱我,我都害怕他。
他所布的局是一个天罗地网,让我连半分挣脱的可能都没有。无论李纵再爱我,都不会准许我离开他的控制范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