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汹涌的情绪,过往所有遗憾的、不甘的回忆都顺着溪流消逝,他的幸福好像达到了顶峰。

只有他自己知道,在这一刻他可以为沈簌死去。

日落时太后仍不愿离开,他舍不得如此快活的一天就这样结束,楚王也同样不舍。

于是他在随从的护卫下最后一次进入林中,楚王留在原处等他。

直到天色昏黑沈簌才最终归来,但李澈的脸上没有半分的不耐烦,即便是再漫长的等待他都甘之如饴。

沈簌今天穿的是深色的骑装,肩头纹绣着一条龙,在夜里闪烁着金色的光芒,游龙随着他身姿的变换舞动,栩栩如生。

他骑在马上,弯弓拉弦,一箭射穿楚王的左肩。

直到坠马时,李澈心中想的依然是他肩上的那条金龙。

第5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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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澈做了一个漫长的梦,梦里他又回到了永熙年间,回到了那段颠沛流离的岁月。

那时他还是个稚童,但他记事很早,而且从小就表现得有些老成。兴许是因为战乱,也兴许是因为缺少长辈的关爱。

皇帝执念地寻找在乱中丢失的长女,整整三年,杳无音信。

李澈幼时,嬷嬷教他的第一个词正是:姐姐。

李纵会为幼子的童言扬起唇角,但依然不会将目光多放在他和李渡身上一刻。

皇家与寻常人家最大的不同正在这里,皇子全赖父亲的爱才能活下去,爱与权力、地位、身份密切交织。

获得了皇帝的爱,才能真正立于不败之地。

李澈几乎可以确定,如果不是永熙三年公主意外丧命于叛军的营中,兄长因此得了癔病,权力与帝位将永远与他无关,储君之位也不可能归于李渡。

她已经死了许多年,但皇帝仍不许旁人提起。贵为天子,二十余年不沾染女色,只因曾梦见她不幸入宫,凄惨悲戚地度过一生,惨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。

他们所拥有的一切,都不过是从死去的公主手中偷来的。

如果她还活着,父亲一定会亲自教她骑射,教她书画,嘱咐宫人在她的衣上纹绣金龙。

就像太后肩头的游龙一般。

楚王苏醒时已是三日以后,他被幽禁在府邸中,在御医的竭力救治下才从鬼门关走回来。李澈的伤看着凶险,但与李渡那时的情况相比,实在不值一提。

不同的是,李渡求生的欲望极强,李澈却像是已经放弃了自己的生命。

而太后在他昏迷的三日里,已顺利地接手朝政。

他比储君表现得更加出色,也拥有更为强势的力量。

沈簌前太子党的身份让他天然地拥有大量的支持者,他身上太子党的标签打得太重,在楚王摄政讨伐异己的这些时日,早就有人试图接触太后。

同时,父兄的政治关系也使他不会对楚王的党人赶尽杀绝,迭起的宫变最终使政治环境稳定下来,太后的上位符合各势力的利益与需求,更让宫中与军中那支隐匿了二十余年的力量微妙地显露出来。

甚至在他为护卫的军将和宫人授予元从勋号的时候,也没有谁来反对。

但世人只知晓他们在雍庆元年的功绩,无人清楚这是一场持续了二十余年的漫长守护。

太后端坐于明台之上,居高临下地俯瞰群臣。

他恍若神明,模样和李纵像了十分,连举手投足都带着先皇的影子。李纵已经死了,然而他的魂魄都融入了沈簌的骨血之中。

可沈簌拥有一双更澄净的眼睛,青年的目光会让人想起和煦的春风,想起初生的朝阳,想起升平的盛世。

他言辞恳切,连落下的泪都是真挚的。

哪怕是最苛刻的礼臣,也挑不出他的半分过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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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后宽容,即便是原先有过节的人,也时常大力起用。但这一切的根源,是他对朝中事务的全权把控。

沈簌独特的身份使他的视野更加广阔,他不会任人唯亲,也不会过分地猜忌。

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陆袭明必遭祸端时,他偏偏被赦免了,甚至官复原职。

而沈侍郎却因事出朝,对西凉的战事胜利后,割让七州,沈符加使职,以太后长兄的尊贵身份前往西北。

制书一出,朝野瞩目。

但太后才不会去理会谄媚者与投机者的虚伪恳求,他独自一人待在祠堂里,走过漫长的廊道,来到末尾的那副画前。

那是李纵的画像。

画中的皇帝俊美,沈簌伸手抚摸他的脸庞,仿佛又回到了元贞十二年的曲江宴,那时的李纵也是用这样的温和笑容看向他钦点的探花郎。

当歌女的唱词回响于整座汴梁城时,李纵的心中在想些什么?

“我现在过得很好,就跟您曾经预想的一样,不过政务真的好繁忙,总是没空想到您。”太后轻声说道,“但是您得多想我,常来我的梦里才行。”

“清宁宫我很喜欢,您挑选的屏风恰好是我少时喜欢的一名画师画的。不过我还是更心悦福宁殿,清宁宫这么大,我一个人住好没趣。”

沈簌阖上眼眸,盘腿坐在蒲团上,絮絮叨叨地说着。就像一个小孩子,对着父亲永远有说不完的话。

“新的礼服也很合身,可惜的是那件雪狐大氅还没来得及穿,天就热了。都怪阿澈,他先前一直没有告诉我。”

说到这里他握紧了拳头,做出很生气的样子,但太后的眉眼依然是弯的。

“少年时的那些事,我也都不在意了,我现在每天都很开心,才懒得去管他们在想什么。”

“沈符太神经,我赶他走的时候他跪在地上,他说他心甘情愿被我利用、驱驰,他说他愿意为我而死。”沈簌模仿了一下兄长的严肃神情,而后继续说道:“如果我十六岁,他这样说我可能还会有些反应,但现在我都二十五岁了,他就是当场死在我面前,我也不会为他掉一滴泪。”

“那时候我恨死他了,恨不得和他至死方休。现在想想,真是好没意义,他才不值得我多看一眼。”

“而且,陆袭明的用处都比他多。”太后轻快地说道。

“哥哥的身体还是那个样子,不过御医说他现今心境很好。”沈簌叹息一声,“他险些害我永远变成小孩子,不过也帮了我一些忙,现今河朔的一些事情还要靠他许多。阿澈心眼好小,把哥哥幽禁在他曾经囚禁我的那座宫室,但他好像也没有不情愿。”

“他听不得我唤他哥哥,”太后轻笑一声,“不过我就是要这样唤他。”

“前几天我去看阿澈了,他的府邸也真是好小,我拨了内库的钱给他修房子,还送了他一些花树。”沈簌比划了一下,低声说道:“以前我也想他赶快去死,现在还是觉得他活着会更好一点,给亲王办葬礼要花好多钱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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