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目光凝在?沈忘苍白的脸上。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,他们二人隔着鲜血、污浊、阴谋或是沉默遥遥相望;也?数不清有多少次,他们二人跨过阴冷、迷惘、疯狂或是踯躅走向对?方。那一瞬,柳七已然分不清是火把上的炙热,还是他眸中的笑意,将整个?黑暗的洞穴照亮。她的嘴唇颤了?颤,想要说些什么,却看见沈忘向着她的方向,缓缓抬起一只手。

柳七感到自己的指尖微微一烫,再无犹疑,抬步向沈忘走去。像是细线牵引的风筝一般,柳七的手也?不自觉地抬了?起来,向着沈忘张开的手掌探去。

而几乎就在?瞬息之间?,沈忘极尽温柔缱绻的脸骤然变色,伸向柳七的手也?转了?方向,向着空中猛地一抓!柳七连忙转身,正看见霍子谦奋力将程彻推向李时珍的方向,正如当时程彻将生?路留给他一样。而霍子谦的身畔,一个?从尸堆中拔地而起的血人出手如电,猛地箍住了?霍子谦细弱白皙的脖颈,一枚箭簇正稳稳地对?准他脖颈上凸出的青筋。

程彻早已是强弩之末,嘶声大喊着:“方长庚!”正准备合身扑过去,却被李时珍一把拦住,眼?疾手快地现在?他汩汩流血的腹部?按上一大把白花花的药粉。

霍子谦被方长庚箍着脖子,因为喉管出传来的巨大压力,他的眼?球在?眼?眶中挤胀得突突直跳,头晕眼?花之间?,他强自扯出一个?笑容,安抚道:“我……我没事儿,程兄。”

话音未落,他便听见耳畔传来方长庚的大笑,那笑声中夹杂着呛咳的血沫,显得格外疯狂而狰狞:“现在?说这话为时尚早,若我不能全?身而退,霍兄弟,你也?得为我陪葬!”

沈忘冷冷地看着方长庚,向前踏出一步,张开双臂,青色的直襟被灌入洞口?的凉风吹起,让他像极了?一只月下?振翅的白鹤:“我来换他,放开他。”

“不可!”霍子谦感到自己的声音像是蚊虫的鸣唱一般,嘶哑弱小得可笑。他涨红了?脸,奋力在?方长庚紧锢着自己的五指之间?,发出喑哑的呐喊,“我……死不足惜!”

济南卫千户彭敢也?没有料到能有此变故,方脸膛上浓眉紧蹙,斥道:“大胆狗贼,到这步田地了?还想狗急跳墙,快放了?人质,我彭敢许你一个?全?尸!”

方长庚闻言放肆大笑:“全?尸!?我隐忍十年,就为了?一个?全?尸!?”他面色一寒,手上的力道陡然重了?起来:“放我走!”

“方长庚!”见霍子谦被掐得出气儿多进气儿少,沈忘不管不顾地又向前踏了?一步,几乎把自己的弱点全?然亮在?方长庚双手可及的咫尺之间?。

千钧一发之际,只听易微厉声断喝道:“放开他!”

方长庚闻声微微侧头,只见少女单膝跪地,平端双臂,手中平举着一杆光净笔直如铁著般的物件,准星后的眸子坚定若寒星,竟是一杆鸟铳!

方长庚这才反应过来,原来易微一直用布包好,别在?腰后的并不是刀剑,而是这一杆裹红若冷骨的鸟铳。

少女此时狼狈非常,湿漉漉的发紧贴着面颊,勾勒出她咬紧牙关的紧绷的侧脸。然而,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,即使在?石室黑暗的环境之下?,即使相隔数步,方长庚依旧能被那凛冽的目光撼动。

方长庚愣了?片刻,一阵狂笑从牙缝中挤了?出来,此时的他双眼?已经被鲜血侵染得一片赤红,黑洞洞的瞳仁在?血红的眼?眶里滴溜乱转,极是骇人:“哈哈哈哈哈!易姑娘,你是不是当我是个?傻子?且不说你能否射中我,即便你能打中我,在?你开枪之时,他怕也?是死了?百八十回了?!”

鸟铳,乃是嘉靖年间?自倭国?传入的一种火器,又称为“火绳枪”,赵士桢所著《神器谱》有载:“后有照门,前有照星,机发弹出,两手不动,对?准毫厘,命中方寸,兼之筒长气聚,更能致远摧坚。”然而,虽说鸟铳较之前代火器,有着可双手击发、易于瞄准的优势,但也?始终没有脱离火绳枪传统的缺陷。

鸟铳若想发射一枚子弹,首先?要将火药倒入药管之中,再从铳口?倒入铳膛,用随枪的杖管将火药压实?。其?后,取出弹丸装入铳膛,将其?压入火药之中;再于药室之中装入门药,使之与铳膛内的火药相连,再次将火绳装入扳机的龙头钳内,做好点火准备。即使提前将这一切准备都做好,要想射击,还需要打开火门盖,点燃火绳,待火绳引燃火药,方能扣动扳机发射。

这一番操作下?来,霍子谦可不是就是要被方长庚掐死了?百八十回吗?更何况,此时易微双手握持着枪把枪托,连个?火源都没有。而离她最近的一支火把,远远地滚落在?一旁,说话间?就要熄灭了?。此时的易微别说射击了?,连点燃火绳都没有机会。

方长庚笑得脸都快僵了?,虽然他惊讶于易微不知从何处得来这杆精光四?射的鸟铳,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,有枪无火又有什么可怕?

“你错了?”,准星后那双黑葡萄般的眸子微微弯了?起来,溢出明亮的笑意,“换作别人也?许不行,但是我却可以。”

方长庚的笑容收敛了?些许,冷声问道:“为何?”

“因为我是——戚家军。”话音未落,易微出手如电,一手平端枪托,另一只手高高扬起,向着装满火药的药池稳准一击,随着一声金石叩击之声,耀目的火花四?溅,巨大的枪击声回荡在?石室之中!

霍子谦只觉脖颈处一松,转头看去,却见方长庚额头中枪,双目圆睁,直挺挺地倒了?下?去,竟是死了?!

第112章 拨雪 (一)

历城县衙的后院儿里植着一株金桂, 据说有着百十年的树龄,时当金秋,积水尽消, 满树的辉煌灿烂衬着头顶宝蓝色的天空, 让人有着恍如隔世的惊艳。金桂树下,柳七坐在一个小小的木凳上,借着隆盛的日光推动着铜磙在碾槽里研磨,发出?清脆爽利的摩擦声。秋风一起?,将药碾子中草药褪去的外壳扬起, 化作光影之中翩翩舞动的透明翅膀,和着悠然飘落的金桂一起,铺成满地的金黄。

柳七抹去?额上沁出?的细汗,回头望了一眼金桂树下酣睡的人。男子枕着自己的一只胳臂, 歪躺在美人榻上, 脸上遮着一本翻开的《山家清供》, 挡住了树叶与花瓣的缝隙间散落的光斑, 胸腹处起?伏和缓, 似是睡得正香。

自那次砚池遇险已经过去?了半月有余, 沈忘已然透支的身体在李时珍与柳七的调理下, 逐渐有了好转。身受重伤的程彻在床上躺了没?几日, 就生龙活虎地在院儿中练拳舞剑了,倒是比病恹恹的沈忘好得还要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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