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婚?从此他与旁人作一个家,或许回齐国去,生儿育女,种树栽花。齐国富庶,通盐铁之利,又有名儒宿学,他想必能将孩子教养得很好,齐王之位代代相传,遥拱长安。唯有每年元会,他会带着妻儿来长安朝觐,你们或许还能见面,但再不可能单独亲近。您送他一座偌大的常华殿,从此却空荡荡,除非陛下也娶一位皇后……到那时候,”钟世琛似乎又忍不住笑,“到那时候,陛下,您就是坐拥天下四海,万马千军,也换不回他一个人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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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那一夜梦见一乘莫名其妙的轩车而后,每到夜深,怀枳便总是做梦。
今夜,他梦见的又是小时候的事。中山国中,王有六子。阿桢排行最末,生而痴傻,虽然怀枳尽心看护,但在他无暇顾及时,阿桢仍要受怀松、怀栖他们的欺辱。有一回他被父王唤去处理文书,回来时又发现弟弟不见,不得不叫来立德一同去寻。
王宫中的侍卫都是钟弥嫡系,并不听他的话,一问三不知,甚至还要逗弄他——怀枳太小了,又一副小大人的模样,像生怕被人看不起地端着架子,结果是更加引人嘲笑。他不甘心,抛下侍卫们,自己从高大的殿宇院落一进一进地呼唤,然而却愈来愈靠近后山的苑囿,那是中山王素来打猎的去处。
深夜的中山苑中鸟兽生息,四面响起不绝的嚎叫,似狼似虎。天边的残月不时被黑纱般的暗云遮住,脚下踩动堆积的枯枝,发出脆弱的响。隔着不知多远的距离,怀枳听见了弟弟的抽泣声。
他连忙奔跑过去,身上环佩混乱地撞响,衣角簌簌地飞掠,不知为何,他总觉得自己要快一些,再快一些……衣衫被荆棘划破,脚掌刺出了血印,他浑然不觉,仿佛连牺牲都是一种报偿。
他最终在一处山洞里找到了阿桢。阿桢小小的身子团在一袭脏兮兮的袍服里,只露出一双痴愣愣的大眼睛,恐惧得流泪,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。
“阿、阿栖,带我玩,让我等……”阿桢一见了他就扑进他怀中,像抱着救命的浮木般死死抱住哥哥的腰。
“往后不要跟他玩了,乖小六儿。”怀枳捧住他脸,手指轻轻擦去他的泪水,“哥哥在这里,有什么豺狼鬼怪,哥哥都帮你打去。”
怀桢抽噎几下,仿佛被安慰好了,一双被泪水洗得透亮的眼睛眨了眨,看定了哥哥。怀枳转身蹲下,阿桢便小心地爬上了他的背。他夸张地叫了一声,便将阿桢颠了起来,吓得阿桢拼命抱紧他的脖子。
他稳稳当当将阿桢背起,又带着惩罚意味打了一下他的屁股:“你要杀了哥哥吗,放松点!”
话一出口,又愣怔。自己何时说过这样的话?
弟弟没有应声,只是将脸靠在他颈间,大袖垂落在他胸前。呼吸渐渐相融,发丝拂过,透出微弱的痒,似看不见的飞虫在心脏上方萦绕。
立德就在前方不远处了。怀枳在心中细细地计数,他要一只一只掐死那些无家可归的飞虫。
“哥哥。”阿桢却忽然带着浓浓的鼻音开口,“你终于找到我了。”
怀枳的脚步一顿。飞虫再次挥着翅膀舞散开去,胸腔里全是漏风的孔洞,呼啸着作痛。
他低声:“我当然能找到你。”
阿桢又道:“我若是死了,你也能找到我吗?”
“胡说八道。”怀枳侧过头,下巴轻轻掠过阿桢柔软的头发。然而他温柔的驳斥,从来不能在阿桢心底留下半分教训。很快,他又笃定地道,“你即使死了,我也会找到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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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8章 向网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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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即使死了,我也会找到你。”
梦境中,遥遥传出一句似曾相识的话。怀桢迷惑地仰头,四面却只有灵幡幢幢,鬼影流动,肃肃的风穿透他衣袂。他有些惊怔,但旋即平复,只是想,啊,又是这里。
一片空荡荡的坟场。既不是威严赫赫的帝陵,也不是白骨森森的墓坑。他从未见过这个地方,但梦里来过太多次,又已然感到疲惫的熟悉。
他睁开了眼睛。
前世的自己丧命于咸宁四年,如今已是咸宁元年末。即算加上隐太子怀松被抹去的两年,自己也只有五年好活。
他尚且不知上天究竟如何安措他的命运。有时候他觉得上天是活生生的,像一个爱看好戏又懒于亲自下场的赌徒,只将自己的恶趣味布在荆棘丛中。
大军已经行至甘泉道北百里左右,天还未亮,山谷间弥漫着暗色的云霭。怀桢再无睡意,起身更衣,径去巡视营地。
万物还在沉寂之中,处处旗帜收卷,悄无声息,而士兵们几乎没有休息,都抱着戈矛在帐下警戒。怀桢将钟弥及匈奴俘虏们的囚车安置在水边,留芳等贵人则在更远的平坦处扎营。沿着寒风凛冽的山道,他一步步走到高处,望见远处山峦起伏,再过几个险要隘口,便可踏入京畿,直取长安了。
忽而,从那山峦隘口之中飞出了一群鸟雀,绕着朝阳盘旋不下。怀桢心头一动,俯身附耳于地面,便听见隆隆的马蹄声,自远及近,愈来愈急,如雷声,如雨点。
终于是来了。
大风卷起林涛,卷走清晨的云雾。身边的亲兵也发现了异常,攥紧武器面面相觑,等候他的吩咐。他转过身,冷冷道:“东南方,有骑兵。传令三军退至河边迎敌!”
传令兵奔忙而去。怀桢纵身上马奔向平原上的营帐,还有半里时,已望见叛军士兵如潮水般从那隘口汹涌而出,漫上中常侍留芳驻守的营地。
“咱们的人都退至河边,那留常侍……”身边的亲兵怀着不安低问。
隘口是天然的遮挡,近黎明时天光最暗,又有呼啸的风声席卷马蹄的嘈杂。叛军一拥而下,而留芳驻军处地势平坦,首当其冲,根本无法抵抗敌锋,只是眨眼之间便被冲得七零八落。怀桢胯下马儿似有些惧怕地放缓了步子,怀桢也不催,夹紧马肚子遥遥而望,中常侍留芳似乎也醒来了,正在慌张吩咐,自己想要上马却上不去,还要手下搀扶。
怀桢微微眯起眼睛。留芳其人,他其实并不讨厌。侍奉了数朝皇帝,素来圆滑沉稳,对上不至于谄媚,对下也不至于暴戾,本来是最好的内朝辅佐。但是,谁让哥哥将他派来了呢?
许多年以前,在承明殿上,他与哥哥曾是隐太子的眼中钉,留芳还着意回护过他们。尽管只是在哥哥受鞭笞时,给侍卫悄悄地塞了一串小钱,但也可见得留芳并不是天生坏种。
——但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