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特别的,她也终究很担心这一点。在很小的时候,允元还是个在父亲膝下读书的小公主的时候,就已经认真地教过她们这些伴读:

“爱臣太亲,必危其身,人臣太贵,必易主位。”

一时间天光大亮,却是允元自己掀起了帘子,一圈一圈地用绣线缠在了帘钩上。对着傅掌秋,她笑了:“想什么呢,这么出神?”

傅掌秋顿了一顿,转了个话茬:“臣在想杜微生去位,陛下看重的翰林院会如何。”

“朕看林玉台就不错,张钧冲之后,不妨交给他。”允元笑着瞥她一眼,“朕也知道,他就是你的线人,应当是靠得住的。”

“林芳景此人……”傅掌秋诚实地道,“未免缺了点心眼。”

“朕不喜欢心眼太多的人。”允元道,“他只要会办事,就是好臣子。”

“……是。”

“不过,这都是明年以后的后话了。”允元赤足走出来,赵光寿忙指使宫婢给她递上袍服,“汝阳侯那边都准备妥当了?”

赵光寿躬身:“回陛下,汝阳侯已准备妥当,正带着世子在殿外等候陛下。”

“嗯。”允元披上衣衫,“那就带上他们,一同去掖庭吧。”

*

汝阳侯的儿子才一岁,由乳娘抱在怀里,只会说几个最简单的词语。见了允元,倒是会叫一句“陛下”,允元便笑开,说皇兄真是家教好。

这话里带着森然的讽刺,庆德也不以为意,笑道:“天地君亲,人伦道理,总是要教明白的。”

先帝的高皇后仍旧缩在墙角,手中把玩着那两根花绳。为了迎接远来的稀客,掖庭令特地给她换上了命妇的朝服,但那发冠却早早地歪了下来,还挡住了半边脸。

她仍是念念有词:“回来,别去,回来,别去……”

“母亲。”允元迈入门槛,抬高了声音,“他回来了,您可以不必念了。”

高夫人蓦然止住话声,好像被一只突如其来的手扼住了喉咙般,双目如鱼目般突出,紧紧地盯住允元:“你……你说谁?”

庆德恰在这时也迈了进来,看见母亲,又看见这周遭空无一物的陈设,声音带上了心酸的颤抖:“母后!”

高夫人呆呆地转向他,许久,突然从心腔子里发出一声潮湿的“呃啊”,身子一下子就往庆德身上扑过去。庆德抱住母亲的双臂,激动道:“母后,儿臣来看您了!”

允元站在一旁,只勾了勾嘴角,好像有了点兴味。

汝阳侯给高夫人带了不少礼物,原本空空荡荡的小屋,立刻被塞得满满当当。但最让高夫人欢喜的礼物还是那个玉雪可爱的小孙儿,她举起自己手指间的红绳去逗弄他,小孩儿被艳丽的颜色所吸引,呜呜地叫着,小手往半空中乱抓,高夫人也便快活地笑起来。

这时候的高夫人,看上去,却又像这世上任一个心智正常的母亲一样了。

像这世上、允元从不曾拥有过的那一种母亲。

房门大开着,母亲与哥哥在光里,而她,站在光外。

“真好,真好。”高夫人懵懂般摸一摸小孩儿的脸,又抚摩一下庆德的手臂,像是在确认这是不是真的,“你……你是不是瘦了?”

庆德笑道:“瞧您说的,是您太瘦了,所以我进献的这些,您要记得好好吃。”

高夫人点点头,喃喃:“好好吃,好好吃……”

她絮絮叨叨地问些寒啊暖的,几乎要让允元听得不耐烦。可是庆德却很耐心,一一地回应着她,从含元宫梅园的小树杈说到汝阳县一年的地租,从他的妻妾琐事说到小世子的名字,允元觉得稀奇,也不过就是分离了两年而已,这母子俩怎么就有这么多的话要讲?

从小就是这样。父皇更喜欢她,但母亲却宠爱哥哥。父皇教她刑名之学,统御之术,母亲却什么都不教,只是倾其所有地都给了哥哥。但不论父皇还是母亲,他们的想法大约都相同,那就是,即算哥哥什么都不学,那个皇位,也终究是他的东西。

却没有想到会变成如今这样。

那母子俩说了许久,小世子饿了,哇哇地哭起来。庆德让乳娘将小世子抱出去,高夫人尤巴巴地望着乳娘的背影。庆德一边拍抚着母亲的背,一边轻轻地道:“母后,这回能见到您,我……我心中……往后我回汝阳去了,也望您好好保重……”

“回汝阳?”高夫人却像是又陷入了迷茫,“汝阳是什么地方,你……你不是该回长安来么?你的皇位还在这里,母后没有一日,没有一日不在念着你回来……”

此言一出,庆德的脸色一冷,他收回了手往自己衣襟上拍了拍,肃然道:“母后,这样的话,往后切不可再提了。”

允元站直了身子,却是盯紧了庆德的脸。

庆德的那双细长眼睛里像攒着针,声音却很镇定,“我既禅位,便是天命已移,君君臣臣,决不可乱。母后,你方才的话,是大逆不道。”

这一回皇帝探母,阵仗不大不小,这一间小小宫殿里,也站了不下十个宦官宫婢,还有掖庭宫的主事官吏,乃至门外侍卫。这一句话,真真切切,全都听进了众人的耳朵里。

庆德又掸了掸衣衫,一撩袍角在允元跟前跪了下来,“臣之忠心,天地可鉴,请陛下明察。”

十八 隔飞烟

所以她踮起脚,用力地吻住了他的唇,封住了他未竟的话。

“臣之忠心,天地可鉴,请陛下明察。”

在这一刻,允元只觉双耳都在嗡嗡然,几乎要站不稳。然而她却又无端端想起不知多久以前,她让杜微生带着起居注来这里,然后她对着自己的母亲演了一场戏。也许那时候杜微生看自己的心情,也和这时候自己看庆德差不了太多。

那就是恶心。

她笑笑,抬手虚虚地扶他,一边道:“皇兄言重了,皇兄谦退禅让,于我朝也是大有功之人。”

庆德趁势站了起来,笑道:“陛下过去最受先帝钟爱,如今春秋鼎盛,大有可为。从今往后,如有能用得上愚兄的地方,还请陛下不要客气。”

这倒是很会顺杆儿爬。允元看了一眼赵光寿,后者忙上前道:“陛下,该是夫人服药的时辰了。看这天色,恐怕待会儿雨还要更大,不如回宫了吧?”

允元淡淡地道:“嗯。”

于是赵光寿吆喝着摆驾回宫。允元坐上了銮驾,庆德坐上了小辇,而高夫人竟往外走了几步。

她扶着红漆的殿门,也不知目光落在了何处。自从她疯了搬进掖庭宫,就再没有走出来过,允元只掀开车上竹帘看了一眼,心下感觉,当母亲不说话的时候,到底还与以前那个优雅贤淑的皇后有几分相似。

“啪啦”一声竹帘落下,就像此刻突然变得沉重的雨声。方才明明都还温顺的天气,却在她要回宫的时候又暴戾了起来。

一家人行到这步田地,是不是她的错?如若她从来不曾感受到痛苦,如若她还是过去那个可爱、漂亮、懂事的小女孩儿,那么母亲也好,哥哥也好,兴许都不会是如今这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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