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心下稍安:“明日臣会叫少府监重新替陛下选一批乖巧听话的内官,必不会再发生此等事。”
齐楹没说话,他安静地听着薛伯彦的脚步声走远了。
薛伯彦一步一步将自己的心腹安插入齐楹的身边,承明宫、未央宫乃至整个长安城,都像是一个巨大又华丽的笼子,将他圈养于其中。
齐楹甚至难以分辨今日之事,到底是不是薛伯彦为他精心搭好的戏台子。
幽幽宫掖好似将人吞入腹中的饕餮。
齐楹站起身,缓缓向外走去。
这是个流血的深夜,承明宫里安静得像是一座坟茔。齐楹没有叫人跟着,他左手握着盲杖,沿着夹道缓缓向南面走去。
*
今夜没有等到夜昙盛开,执柔倒也没觉得遗憾。只是这几日接连发生了很多事,叫她心里很乱。
群芳馆地处内宫西南角,环山抱水,绣石堆翠,倒是个雅致玲珑的地方。她们主仆二人擎着灯笼绕过池塘,风里隐隐飘来一阵素馨花香,却玉轻生对执柔说:“这儿似乎是缀霞宫。”
缀霞宫是先皇后孟氏曾居住的宫殿。
彼时先帝与孟皇后曾有过一段情好的时光,孟皇后喜爱素馨,故而缀霞宫里遍栽素馨。而今斯人已逝,素馨也渐渐凋零,如今只留下三三两两的几株仍在风中摇曳。
执柔走到缀霞宫门外,发觉这里竟没有上锁。
半开的门扉向内开着,顺了剥落着红漆的木门向内看去,星若碎银,一个人坐在院中的石凳上。
齐楹。
清冷的月光照在他身上,宛若青松落色。
月色安静地铺陈开,那人手中握着什么东西,正耐心地擦拭着。
他心无旁骛,用干净的袖摆轻轻擦去手中事物上的浮土。执柔此刻才看清,齐楹手中握着的竟然是一块牌位。
他苍瘦的指尖轻轻划过上面依稀斑驳的字,一缕发丝垂落在牌位上,摇曳出一个寂静又清冷的轮廓。
今夜对整个未央宫的人而言,都是一个不眠之夜。
而本该身处于事态漩涡正中的齐楹,却好似一个隔岸观火的旁观者。
“为什么是我呢?”齐楹突然说道。
他骤然开口,执柔下意识一慌,却发觉齐楹并不是在说给她听。
他很耐心地抚摸着牌位上的字迹,再一次发问:“母后,为什么会是我呢?”
齐楹的声音很像他这个人,安静又平稳,他似乎并不急于得到一个答案,而是简单地想要把话说出口。
“我该喝下那杯水的。”齐楹的语气平静又笃定。
执柔隔着一道门看向他,却在那一刻好像隔了千山万水。
齐楹没有再开口说话,他的指尖悬在那牌位之上一寸远的地方,迟迟没有落下去。
这座皇城中没有属于他的人,哪怕身为国君,也没有任何属于他的身外之物。
他只能在这安静的夜里,将这三言两语,说给已故的孟氏听。
执柔又站了片刻,直到齐楹将那块牌位擦拭一新,他站起身走到一旁的花坛边,摸索着摘了几束素馨花,轻轻放在了牌位前。夜里风冷,那些指甲大的花很快便被风吹得七零八落。但齐楹看不见,他只安静地站在那。
素馨花掉落在他的鞋面上,他也浑然未觉。
齐楹拎起地上的铜壶,缓缓给苗圃里的素馨花浇水,素馨花早就枯萎了大半,余下的也不过是星星点点的几株,齐楹仍耐心地侍弄着它们,不厌其烦。
因为齐楹目不视物,因此很多时候,执柔都像是一个旁观者。在他无知无觉的时光里,执柔已经开始旁观他的生命。看他顷刻间大行杀伐,看他一念断人生死,再看他求死不得,意志消沉。
隔着一道门,里外站着的是即将结为夫妻的两个人。
也是同样在诡谲的宫闱深处泅渡的两个人。
浓黑的穹庐之下,齐楹像是一团轻飘飘的雾。
第8章
七月初七。
这是永熙十一年的盛夏,风里飘荡着的不仅仅是幽幽的花香,更多的是稀薄的血腥气与缭绕不散的烟火弥漫。
大裕最年轻的皇帝将要迎娶大司马的侄女,这并不是喜闻乐见的盛事,在世人眼中,这不过是一场粉饰太平的权柄交接。
长安城铺满的红妆之下,埋葬着累累枯骨。
新君与皇后,也不过是政权间的一枚棋子。
冗长又繁琐的仪式之后,执柔独自坐在椒房殿的架子床上。
红绸遮挡着她的视线,执柔的目光只能再一次落在自己的裙摆上。
那只金色的凰鸟依然鲜焕,振翅欲飞。那些金色的绣线缠绕着它,可它仍仰着头颅,仿佛下一秒就能发出高亢的鸣声。
执柔的手指落在它身上,只觉得像是可以摸到它粗粝的羽毛。
清浅的足音声响起时,执柔的手刚好触摸到凰鸟的眼睛。
外面响起此起彼伏的唱和声,执柔下意识抬起头去。
眼前仍是一片晕红,脚步声径直向她走来,如履平地。
一杆玉如意挑开执柔覆面的红绸,她抬起眼睫,望向那个年轻的男人。
他的脸上仍系着丝绦,玄底的婚服上金龙盘旋,许是这满目耀眼的红色衬托得那个清冷的人双腮微红。明知他看不见,执柔却总觉得那丝绦之后,是一双尤擅洞察人心的眼睛。
执柔缓缓站起身,对着齐楹行了大礼。
“妾薛执柔,拜见陛下,伏惟安康。”
齐楹没有叫起,执柔便一直跪着,过了几瞬,齐楹终于清淡地开了口:“平身吧。”
他俩从来没正经说过什么话,此刻空气中一派安静,两人同时沉默下来,只能听见灯花噼啪的燃声。今夜本就不该属于洞房花烛,而是一场关乎权利的仪式。
倒是齐楹先开口了。
“少府监已将这椒房殿整饬一新,一应所需你可以随时叫人报与少府监。皇后的金册印玺你好生收好,后宫事自今日起归于你管,无需报朕。”
“你是薛家人,朕不会薄待你。无论朕的后宫日后有谁,你都是正位中宫的皇后。”齐楹说得很平淡,“但朕既不会宠幸你,也不会让你诞育子嗣。若薛伯彦倒行逆施,朕亦无法保全你,你可知晓了?”
执柔没有说话,而是走至桌边,从酒壶中倒了一杯酒来。
阴阳吉铭镂刻在杯盏之上,冷冽的酒液倒映着满室的红光。
执柔端着酒杯款款上前。
“请陛下饮此合卺。”
齐楹未动,执柔的手便一直悬在半空。
“你在意这些虚礼?”齐楹问。
轻飘飘的一句话,像是划破窗纸的利刃,眼前那绚丽夺目的椒房殿乍然成了短刃交接的战场。没有烟尘,却撕破淋漓的血肉,将这原本就不够旖旎的洞房花烛,变得愈发像是一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