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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云游四方的?长子回来了。这个消息在京城官宦之家中, 掀起了不大不小的风浪。王伯元生性放浪落拓,对此等?奇闻轶事尤其上心。

此前知道太子侍读除了他,还有?晏决明后, 他很是不解。

他便算了, 被父亲强压着?过来的?。可这晏决明也?是如此么?难道云游四海多年之人, 也?放不下这功名利禄?

他有?心与晏决明攀谈,却发?现这小子身上没有?半分清净悲悯的?禅意,反倒似头野狼,浑身写满进取的?贪欲。

太子侍读本就是个陪玩、替打的?活计, 晏决明却不放过一个学习、请教乃至模仿的?机会, 从一个带着?几分不羁的?乡野气的?少年,迅速蜕变为一个任何人都?挑不出错的?勋爵子弟。

王伯元以往觉得这样的?人无趣,可晏决明这决绝彻底的?蜕变, 提醒他,这人绝不是一个泯然于众人的?存在。

东宫的?无限风光背后,是数不清的?明枪暗箭。太子刚出阁的?那两年, 遭受了不知道多少回各方势力的?试探与暗算。可也?正?是一次次危机的?化解中, 三人渐渐敞开心扉, 真正?站在了同一阵营。

直到那时,他才知道, 原来晏决明消失的?那些年,并?非所谓云游四方,而是流落市井、艰难求生。

甚至他暗地里培养人马、多方钻营,也?并?不为所谓荣华富贵、爵位财产,而是为了找一个人,一个与他一同长大的?人。

这些年来,他几乎从未在他们面前提起过程荀的?过往。唯一一次露出端倪,还是王伯元将他灌醉,他才说了寥寥几语。

或许就连晏决明自己也?不知道,他描述程荀的?话里藏了多少情?意与重量。只需那屈指可数的?几笔,他便已经勾勒出她的?模样。

所以,如今晏决明对他说程荀独自隐姓埋名、潜伏胡府五年之久,只为了报仇时,他心中虽有?感叹,却并?无惊讶。

性?子如此倔强刚毅,又重情?重义?。十一岁就卖身进府,直至今天,五年里日日夜夜对着?仇人讨好?卖笑,世上多少自诩枭杰之辈都?没有?她的?孤勇。也?难怪他这么多年念念不忘。

是个可怜人,却也?是位奇女子。

王伯元叹息一声,又问:“那你如何打算的??”

沉默半晌,他才苦涩开口:“我想带她走,给她安排新?身份、新?住处,从此重新?开始……”

王伯元看着?他,心想,她会同意才怪呢。

“……她不肯。”

果不其然。王伯元倒了杯水递给他,好?整以暇坐在一旁:“这不废话么。人家在那辛辛苦苦呆了五年,你一来,得了,前五年全部白干。没和你急眼都?算人家脾气好?的?。”

晏决明紧紧握住温热的?茶杯,声音低哑:“她留在那也?并?非为我一人。”

他艰难地复述她的?话,说到最?后才后知后觉,她那日的?歇斯底里,何尝不是色厉内荏?她只是强撑着?,不愿让他看见她溃败一地的?自尊罢了。

他凝视着?杯中水,喃喃道:“我只恨我来迟了。”

屋中一片沉寂。

王伯元胸中块垒难平。

能怪谁呢?晏决明没有?做错,程荀也?没有?做错,只是横亘在二人中间这五年,足够将一切变得面目全非。

他心中喟叹,看不下去他这副半死不活的?样子,夺过快被他握碎的?茶杯放在一边。

“你不必太过介怀,她心中也?未必怪你。她伪装压抑了这么多年,只在你面前坦诚至此,你该开心才是。”

晏决明闻言抬起头,心中燃起点点希冀。

“况且眼下不是刚好?么?你要暗查胡瑞,她又刚好?在府中,你二人不如就此联手,里应外合,打他个措手不及!”

晏决明有?些恼了:“你明知我此番暗查多有?凶险,岂能将她也?推入火坑?”

王伯元认真看着?他:“少亭,唯独这件事你替代不了她。”

“我知道你不愿她涉险,可若你不让她亲手了结,她此生都?过不去这个坎。更何况你也?说了,她并?非为你一人。”

晏决明默然。

王伯元看出他听进去了自己的?话,拍拍他的?肩:“行了,想点开心的?。好?不容易见面了,就别?这么苦大仇深的?。”

他想到什么,脸色有?些奇怪,连忙问,“对了,你刚刚说,准备怎么对她来着??”

晏决明如常道:“自然是给她寻一处新?的?宅院,不拘是扬州还是溧安,她要愿意的?话,京城也?可以。至于新?身份,我想着?,或许我姨母……”

屋内陷入一阵古怪的?安静,晏决明莫名其妙抬起头,只见王伯元看着?他,皱着?眉瘪着?嘴,一脸一言难尽。

晏决明:“……?”

王伯元意味深长:“想不到啊晏少亭,我看你这么多年洁身自好?,以为你是个正?经人呢。怎么人小妹妹一来,就想着?给人在外置宅院了?不鸣则已,一鸣惊人啊你。”

晏决明呆愣片刻,猛地坐起身横眉怒视:“荒唐!我只拿她当妹妹!”

王伯元抱着?双臂,笑得像只狐狸:“这可是你说的?。那你便当好?这好?哥哥,如今程荀也?不小了,你何时给她物?色个好?郎君?”

晏决明不知想到了什么,面沉如水。

王伯元笑着?摇摇头。他这个好?弟弟,别?的?事上都?聪敏机智拎得清,唯独一扯上程荀,就是个傻头傻脑的?闷葫芦。

“天宝,进来服侍你家主子用饭吧。”

他掸掸袖子,悠悠然出门去。

罢了,晏决明此时嘴硬,将来他可有?得好?戏可看呢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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过了两日,他安插在胡府的?曲山送来信。那是曲山多番调查打听到的?,程荀过去五年在胡府的?经历。

那轻飘飘的?黄麻纸好?似千钧之重,他静坐许久,才将那纸张翻开。

“玉竹,本名苏永,家住溧安县,父母兄长务农为生……”

几张纸,写尽了丫鬟“玉竹”在胡府的?五年。初入府就遭受羞辱,半旬未眠只为给胡婉娘编一件密如发?丝的?“金缕衣”,在兖州凄寒的?冻雨中跪到双膝如今仍有?旧伤,打骂罚跪都?是家常便饭……

那黑白分明的?纸上明明血泪斑斑。

晏决明不忍卒读,几度放下纸张,却颤抖着?手逼自己继续看完。

他看了一遍又一遍,最?后将它好?生收进匣子里,放进书房抽屉最?深处。

他坐在案前,沉默地想,何其不公。

他的?五年,纵使忍受着?宫中府中多番阴谋算计,他却实打实地从一个乡野市井间摸爬滚打的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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