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却不答,只?穿着一身里衣就奔下床,趿拉着鞋子,在妆奁中翻检一二,抓着一把发绳、夹子、扣带,又兴冲冲爬到罗汉床上,抬手就要给他梳头。
晨起正?凉,又骤然离开暖和的床榻,程六出一见她衣衫单薄就头疼,赶忙拿起放在床脚的袍子就往她身上披,口?中哄着:“好好,怎么都随你,就是把袍子披上,免得又受冻。”
让程六出盘腿坐在榻上,程荀披上袍子,半跪在他身后,双手轻轻梳理他凌乱的发。
手指穿过发丝,发梢扫在后颈,刺得人发痒。程六出唇角溢出几分笑意,反手去碰她的手。
程荀正?编着辫子,轻轻啧了?一声,拍开他捣乱的手,程六出忽然开口?:“你知道我想起什么了?么?”
“什么?”程荀手上动作不停,拿起放在一旁的红绳。
“想起小时候,我第一次给你梳头发,梳得不好看,还把你惹哭了?。”
程荀动作一顿,恍然想起旧事。
儿时程十道偏宠她,从未让她自己梳过发。待程十道走后,哪怕有好心近邻帮衬,可终究不是自己的孩子,许多?事没放心上,她一头长发便?蓬乱得不像话?。
后来初到四台山,程六出许是看不下去,便?打了?热水亲自为她清洗、梳开打结。待头发被柴火烘干,他笨拙地为她扎了?个?歪扭又松散的辫子。
那时程荀望着木盆里倒映的自己,没忍住哭了?。
旧事早已泛黄,此时再说起,程荀眨眨眼,心底有些酸涩的触动。
她从不知,他竟是这般想的。
原是以为她嫌难看,怪不得后来他硬是学了?女儿家梳鬟、绾髻的手艺,直到二人分开,程荀都只?会梳些最简便?的发式。
不过此去经年,如今的她早已练就出一身好手艺了?。
天光渐亮,枝头喜鹊唱着晨起的曲儿,叽叽喳喳唤醒沉睡的府邸。
一夜未睡好,天宝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屋子,安排好院里小厮今日的伙计,赶忙去正?屋备茶水。
刚走进屋,就见程六出已然衣衫齐整地站在屋子正?中,仔细一看,身上穿的还是昨日那件藏蓝缎子、袍脚绣着金竹的道袍。
“少……主子?”
“嗯?无事。”
程六出一面放下手中用布包好的牌位,一面随口?应声,天宝却察觉到他语气中有些抹不去的轻松与?雀跃。
他犹豫着想问昨夜种种,刚凑上前?,却见程六出那短短的头发不知被何人精心编作几股辫子,又用玉冠仔细束起。
青玉的扣带里绕着红绳,看着当真是精致又好看,可这偏偏多?了?几分俏丽的意味,不似南征北战的将?军,倒像是仍粉面朱唇的少年郎。
天宝又讶然又想笑,一张脸憋得古怪。程六出却一派自然,反倒抬眸看他一眼,淡淡道,“想笑就笑吧。”
天宝忙低下头,匆匆进里间备水去了?。
洗漱一番,又换了?身衣裳,出门前?,程六出特意在铜镜前?站了?片刻,仔细整理了?鬓边碎发,尽量维持程荀为他梳好的模样,这才带上牌位朝正?院走去。
正?是早膳的时辰,除却程荀还未来,孟家人已齐坐桌前?。
程六出一进门,先是扫视一圈,又上前?见礼。孟绍文手里拿着饼子,张口?便?招呼,“表兄,今日你这精神头不错。”
崔夫人却发现异样,皱眉问道:“你这头发怎么回事?”
说着,她快步上前?确认,语气愈发严肃,“是不是昨夜晏家为难你了??”
崔夫人脸上阴云密布,仿佛下一刻就要去晏家讨个?说法。天宝此时手举托盘恭敬上前?,程六出把布掀开,将?那座牌位恭恭敬敬请到她面前?。
崔夫人不自觉接过牌位,神情霎时凝固。
而程六出掀袍跪在她身前?,目视崔夫人逐渐泫然的双眼,一字一句道:“姨母,我将?母亲接回来了?。”
崔媛紧紧抱住那牌位,手抚摸着崔怡的名字,泪从眼眶中奔涌而出,唇角却忍不住颤抖着上扬,又哭又笑。
丫鬟婆子极有眼色地退出屋子,孟绍文不知所措地站在桌边,孟忻上前?揽着她坐下,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慰着。
程六出没有起身,跪在她身前?,将?昨夜在晏家的一切全盘托出。
程荀恰在此时赶来,刚踏进屋,就听孟忻说道:“起来再说吧。”
眼前?场景惊得她脚步顿住,只?见程六出仍跪在地上,闻言道:“姨父姨母,六出还有一事要说。”
程荀站在他身后,忽然有些紧张。
而程六出仰头望着孟崔二人,语气平静而郑重。
“孩儿心悦阿荀,此生唯她一人,生死不悔,只?愿姨父姨母成全。”
说罢,他深深跪拜在地,额头磕在石砖地上,姿态虔诚。
屋内霎时一静,众人神色各异。
程荀没想到他此时就开了?口?,不禁僵在原地;一早上经历大悲大喜,崔夫人哭得泛红的眼睛瞪大了?,嗓子眼里却说不出话?;一旁的孟忻早有预料,此时斜靠着椅背,望着程六出冷冷一笑。
而几步外,孟绍文猛地丢掉手中的饼子,大步冲了?上来,一脚没踩稳,身子一倾,直接扑到程六出身前?。
“表兄!可算让我等到这一日了?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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半月后。
仲春末,春光早已爬满山林,晕出深浅不一的绿。过三月,京城渐渐热起来,寂静的夜里还能听到微弱的蝉鸣,暖风吹得熏人,逼得人一件件减了?厚衣裳。
好在这时节常有春雷,一阵夜雨过,天地间也能多?几分清凉之气。
只?可惜对出城的张家而言,这春雨可不算好信儿。
那日从醴泉别?院离开后,孟家的风光仿佛一根刺,狠狠扎进张子显心中。
特别?当他从小杨氏口?中得知,胡婉娘不光未能与?程荀攀谈一二,甚至整个?宴席都未现身,反倒掉进水中出了?丑,张子显更是恼怒,当夜便?去惜春院掀了?桌子、大吵一顿。
胡婉娘病倒了?,张子显无暇再与?她纠缠,只?能焦头烂额地四处走动关系,抱着最后一丝希望,救张家于水火。
只?可惜不过十日,诏狱就传来消息,张家老爷在狱中企图畏罪自尽,被皂吏救下后便?坦了?白?,对收受贿赂、徇私舞弊等罪证供认不讳。
消息传来,老夫人当即就中风瘫过去了?。
张家老爷被判以绞刑,还未行刑,就病死在了?诏狱之中。张子显来不及悲痛恐惧,官兵很快便?抵达府邸,查抄产业、清卖下人,当夜便?将?张家一干人等赶出了?大宅。
许是此前?流水般送出的人情起了?效,除却张子显被革了?官,其余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