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执柔虽不知道他的名字,却也曾见过两回。

“娘娘。”他磕头。

执柔将手放下,书仍握在手里:“怎么了?”

“陛下病了,人烧得有些昏沉。徐太医适才出宫了,没人能劝得住陛下。”

外头的雨正下得急,子时刚过,正是整个未央宫最安静的光景。她走得急,还没披上斗篷,雨水沾在脸上才觉察出冷。

小黄门说:“娘娘回去加个衣裳,不在这一时三刻。”

回头看去,离椒房殿已走出一箭之地。执柔摇头:“走吧。”

两个常侍跟着,一人持灯,一人擎伞,适才刚走过的路,如今又要再走一回。

只是此刻的心情和方才也不同了,执柔脑子里想到的是齐楹被灌阿芙蓉的那一回,满屋子黑白无常一样的太医,奴才们不像是奴才,倒像是外头什么地方的打手。

越想心里越觉得怕,脚步便又快了两分。

直到看到了承明宫的煌煌灯火,滴水檐下立着的三五常侍都一如往常,不像是有什么要紧事的样子,她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来。

榻上丹墀,铜鹤和铜凤凰才被雨水洗刷过,都亮得惊人。

垂杨芳草,雨膏烟腻。

有小黄门替她打帘,执柔独自走进了偏殿里。

殿中的炭烧完了也没有人更换,炭盆里满是细碎的灰烬,零星橙红色的火苗偶尔跳出一丝亮花来,紧跟着又沉寂下去。

青色的幔帐垂委下来,里头的人影看得不甚真切。

一只苍白的手从里头伸出来,将床幔撩起来。

他人不大舒服,脸上便没有系丝带,头发束得不甚端正,睫毛轻轻颤了颤,没有神采的眼眸‘望’向了她的方向。

知是她来,齐楹的声音便不自觉软了三分,一丝笑漾开在他唇边:“好亮啊,执柔。”

殿中立着六盏高照灯,原本已熄了两盏,执柔听他说完,走到窗边用烛剪再熄了两盏。

昏昏晦晦,人影都像是宣纸被撕开了毛边。

执柔走近前来,伸手去搭他的脉,齐楹没躲,任由她扣着自己的手腕。他自顾仰着脸,眼白尚且泛着一丝红:“抱歉,又叫你见我这幅难堪的样子。”

果然和昔日徐平说得一样,脉象乱得几乎摸不出来。

齐楹的手臂很烫,执柔抬手去贴他的额头,一样的烫。

她环顾四周,见紫檀木桌上放着纸笔,便起身想要去抄方子。

“去哪?”

执柔回过身,才见齐楹已经掀开了锦被,显然是想要赤着脚下地。

“臣妾去找笔墨来写方子。”

听她这么说,齐楹当真就不动了,他维持着原样的姿势,重新坐回到了床沿上。

宜德砚里的墨干透了,她端着茶壶将茶水倒进去,好让墨汁能化开。

拿着毛笔写了几味药上去,想了想,又将其中一味划去,换作另一味。

笔尖摩擦着纸页,发出细碎的沙沙声,偶尔又会中断片刻,好像在斟酌着什么。

齐楹便靠着床柱安静地听着。

殿里的灯本就不亮,执柔写得有些勉强,待她中途停下笔,下意识看向齐楹,发现他闭着眼靠着床柱,像是睡着了。

他眼下一层乌青,人也带着几分倦怠憔悴。

白色的中衣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,漱冰濯雪,松风水月。

执柔将写了方子的纸交给门外侍候的小黄门,而后又走回到了齐楹身边。

离得这般近,可以看清他手臂上凸起的血管,几根头发沾着汗黏在他额头上,病来如山倒就是这个样子。

她怕他睡得不舒服,想要替他将头发拨开,手指刚伸过去,他便睁开了眼。

明知他看不见,却又一瞬间觉得心虚。

“陛下没睡啊。”她低低道。

“朕在想,你要这般盯着朕到几时?”他还有精神开玩笑。

执柔抿着嘴唇不说话。

听不见她讲话,齐楹向她的方向伸出手,指尖落在她袖口,他便向上挪了两寸,松松地握着她的手臂,哪怕隔着衣服料子,也能觉察出这双手的温度。

“你不讲话,就是还在怪朕了。”

他眼白泛红,显然是烧了好一阵子,人虽单薄,却好像十分高兴。

齐楹用了一分力,拉得执柔在他身旁坐下,他人有些无力,顺势靠着她,二人的长发叠在了一起,摩擦着手背,只觉得痒痒的。

“朕说错话了。”他脸向下靠着她,执柔看不清他的表情,只感受到他呼出的热气落在肩头:“别和朕计较,行吗?”

他的手指顺着床沿,试探着落在执柔的手上,低声道:“朕方才想,这些话说出口,大概你从此不会再理会朕了。”

齐楹比平日里话更多些,执柔从没有被一个男人用这样的方式靠近过,后背有些僵硬,人也像是喝醉了似的,昏昏沉沉起来。

“臣妾没有怪你。”她只说出口这一句。

一根手指轻轻按在了她唇上,齐楹笑:“你愿意来,朕很高兴。”

小黄门听得见里头窃窃私语像是在说话,故而站在地罩旁边不敢高声:“陛下,药好了。”

执柔站起身去拿,柚木的托盘上,一个青瓷的药碗。

她拿手背试了试温度,递给齐楹。

他单手拿着碗,喉结滚动,一饮而尽。

执柔从袖中取出一个荷包,里头是盐渍的青梅。她取了一颗送至齐楹的唇边:“是臣妾做的,陛下尝尝,可以去一去苦味。”

齐楹顿了顿,方张口含住,执柔的指尖与他的唇相碰,旋即又收回。

“你做的青梅,朕其实尝过一次。”喝过药,他有些乏了,于是侧身躺下,一手枕在颈下,另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床沿,示意执柔坐着说话。

齐楹闭着眼,继续道:“是有一年寒食节前后,朕同齐桓一起去长陵祭祖的时候,在烈日下站得久了,却又没带什么吃的东西。他便分给朕一颗这个,同朕说是有人专门为他做的。说起来也是四五年前的事了,这味道却一点都没变过。”

“那时朕心里只觉得羡慕他,不是羡慕他贵为太子,而是有人会记挂他。”

他捏着自己手中的荷包,对着执柔弯唇:“你说朕这一切,是不是都是偷来的?”

“这天下社稷、这偌大的未央宫,还有你。有时候,朕当真觉得自己是窃贼。”

齐楹拉过执柔的手,托在自己的掌心里:“有朝一日,这些都是要还的,朕只想完完整整地全都还回去……”

他到底支撑不过,沉沉睡去,握着执柔的手也无知无觉地松开了。

*

尚存再见到齐楹时已经是第二天午后了。

没在承明宫的正殿,而是在齐楹平日里休息安寝的偏殿。

双耳瓶里的两根松枝已经渐渐干瘪了,小黄门想拿来丢了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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