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雪。他直直看向?她,目光凝成一弯月、一泓水。
程荀怔怔地望着他,注视他一步步走近自己。
飒飒山风吹动她的碎发,胸膛里的空气愈发稀薄,眼?前整个宇宙都仿佛倒转。天旋地转之际,她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。
“程六出,你是人还是鬼?”
第26章 泪千行
从暮色四合等到更深露浓, 晏决明终于听到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?。
他转身望去,是程荀。
她神色惘然,那双清澈的眼睛定定凝视着他。
他的心跳逐渐加快,手心不断冒汗。今夜无星无月, 可?她身上却镀了层光, 好似一道幻影, 飘逸、遥远、圣洁, 有如?梦境。他忍不住屏住呼吸,唯恐呼吸太重,下一秒眼前的人影就化作片羽消失在原地。
他幻想了无数次与她相?遇的场景, 可?真正到来的这一刻, 大脑竟一片空白。天地沉入虚无, 只有站在那片灰黑底色中的程荀,如?蝉翼般单薄透明。
他终于抬脚,向她走去。
这短短十米山间?泥地,他走了整整五年。
一步步靠近, 他终于看清她的样貌。山风吹动她的发丝衣角, 她清凌凌站在树影之中,比那清风明月还要孤寂,仿佛要乘风而?去。
他对上那清霜般的眼瞳, 一瞬间?,数不清的身影从他眼前回闪。
倒在血泊中双目空洞的程荀,临别时含泪回身向他呐喊的程荀, 握着梅花簪双瞳发亮的程荀, 竹筏上满身荷香轻声?哼曲的程荀, 站在风雪中喃喃“没?有家了”的程荀。
无数个?程荀如?风般从他身侧飞速掠过,镜花水月般的泡影逐一破开, 最后只留下眼前这个?程荀。
她独立风中,苍白、虚弱、干瘦,浑身沾满泥灰,嘴唇紧抿,用尽浑身力?气强撑着。她褪去了五年前的天真稚嫩,像一株饱经?风霜的野草,倔强地扎根在贫瘠的土地里。
仿若一把刀扎进他的心口,毫不留情地搅动他的血肉,他几乎喘不上气。歉疚和哀戚将他困在原地,几乎不敢向前。
风中传来她颤抖的声?音。
“程六出,你是人还是鬼?”
他的眼泪夺眶而?出。
这是五年来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。
这是五年来他第一次听人叫他“程六出”。
程荀望着他潮湿的双眼,突然跌进一个?温热的怀抱里。她的脸贴在他丝滑柔软的衣料上,这陌生的触感让她想要挣脱跑开,可?下一秒,他的眼泪就滑进她的后颈。
她听见他模糊哽咽的声?音:“阿荀,是我,对不起,对不起……”
他的声?音支离破碎,不停说着对不起,伏在她身上,像头伤痕累累的败犬。
那滚烫的眼泪好似也滴进她的胸膛,顷刻间?,哀痛和苦楚不断翻涌,从她身体最深处呼啸而?起,在她刻意遗忘多年的角落里掀起滔天巨浪。
她慢慢放下挣扎的手。她以为自?己的眼泪早已流尽了,可?这一刻,她哭得不可?自?抑。
那小厮早已离去。过了许久,两人分开,看着彼此?狼狈的样子,忍不住又哭又笑。
晏决明拉着她走到溪边光洁的大石头边,二人一如?当年那般,姿态随性地并排坐着。
两人默默平复起伏的心绪,风从他们之间?穿过,青丝纠缠。
程荀渐渐冷静下来,她双手抱膝、不言不语,静静看着溪水汩汩流动。半晌后,晏决明打破沉默。
“那天你走之后,宁远侯府的侍卫将我救走了。等我醒来,已经?在京城。他们说我是宁远侯府的长子,只是五岁那年被人拐走了。”
“伤愈后,我逃出府想去找你,半途被抓了回去。”他顿了顿,才继续说,“后来,我请姨母派人去溧安找你,却四处都寻不到你。”
他转头看向她,声?音苦涩:“我没?想到你竟然在胡家,阿荀,对不起,我该早一点?……”
程荀打断了他:“你知道为什么我在胡家吗?”
程荀死?死?盯着水面:“是胡家人害了你。在四台山追杀你的人、放火烧了我们家的人,是胡品之的人。”
晏决明的呼吸陡然加快,他握住程荀的手臂,让她转向自?己:“你在胡家这么多年,是为了这个??”
程荀如?墨般的眼睛看向晏决明,她没?有回答,可?晏决明全都懂了。
真相?仿若当头一棒,他的理智几乎摇摇欲坠。
本该在阳光下享受她青葱年少的年纪,她背负着隐秘沉重的仇恨,将自?己卖作一个?物?件,潜伏在胡家这个?泥淖里,听那群蠢货对她呼来唤去、颐指气使?。
他该恨谁?胡家还是他自?己?
想起白日里程荀跪在胡婉娘面前的场景,他几近崩溃。
他只看到了一眼,可?这样的日子程荀过了五年。
“你跟我走好不好?我给你安排新?的身份、新?的住处,我们离开这里,一切重新?开始,好不好?”他慌不择言,满心只有带她离开的念头。
“离开?去哪?”程荀喃喃道。她看着他,突然觉得无比陌生。
他用力?点?头,拉过她的手,急切地向她证明:“我在扬州有宅院,你若不喜欢扬州,我们就回溧安,回四台山。我前几年就修缮好了我们的家,你若不喜欢它如?今的样子,我就改回去……”
“我不能走。”程荀摇摇头,“你不明白。”
“为什么?就当这五年是场噩梦,我们就此?离开,好不好?”他恳求道。
这句话好像突然戳中了她的痛处,她轻声?反问:“噩梦?”
程荀脸上渐渐浮起一层嘲弄的笑意,她不知在笑他还是笑自?己。她甩开他的手,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:“我在胡家五年,不是为了你轻飘飘一句噩梦的。”
晏决明愣住了。
山中忽地起了一阵狂风,天幕中滚滚黑云快速涌动,雨丝细细密密地落了下来。
她看着眼前就算淋着雨也光风霁月的少年,心中慢慢浮起一个?念头。
她早该明白他与她不一样。
不过是落难的少爷与无父无母的孤女相?互照顾了几年,就产生了二人并无不同的错觉。可?只要分开几年,一切就都一一现行。
这五年他锦衣玉食、衣轻乘肥、得封世子,活得那样潇洒恣意。
而?她呢?她蜗居黑暗狭窄的下人房,每日起早贪黑、弯腰赔笑去给人当一条狗使?唤。主子施舍一点?小恩小惠,甚至某些?难得能称之为温情的时刻,她都要咬着舌头逼自?己不要耽溺于片刻的轻松欢愉,要时刻牢记他的死?、自?己的恨。
她早就知道自?己不正常了。她卑劣地利用别人对她的真情,她恶毒